白棘面上仍是一副焦急之色,心下卻暗自留心觀察着,雖看不出對面女子臉上的神情,目光卻不放過任何一絲微小的變化,語氣,身形,動作,她的目光如炬,透過厚重的防毒面具緊緊盯着眼前的女子。
女子困惑地搖頭,似是無能為力的樣子。
白棘不動聲色,依然沉聲道謝,作勢要走,卻刻意頓了頓身形,突兀地問出一句:“您身上有龍涎香的味道,是您的面具裡填充的香料嗎?“
女子似乎未預料到她會有此一問,稍稍愣了片刻,條件反射般回答着:“是的,面具裡……有時填些香料,主要作用是驅散氣味和防止疫病。“
“龍涎香是珍貴之物呢,看您的衣着和舉止,似是來自富裕之家。“白棘聲音中的笑意不變,依舊是準備離開的姿勢,口中卻繼續詢問着,“您這樣的貴族女子,怎麼會來到這遍布瘟疫的山谷呢?“
女子似是被白棘的話所擊中,久久沒有回答,白棘亦沒有開口催促,隻依然含着笑意,眼睛卻并未離開那女子鳥嘴面具下的臉龐。
精良的面具将女子的臉完全遮擋,白棘看不到她的神情,隻盯着那護目鏡下淺褐色的雙眼,她敏銳地捕捉到,那雙淺褐色的眼裡極快地閃過一絲濃重的悲傷之色,同時她的身形輕微地顫動一下,但這些極其微小的動作稍縱即逝,對面的女子很快定了定神,迅速恢複了平靜。
“這裡,有更多需要被治愈的人,不是麼?“過了許久,女子輕輕開口,雙眼重又歸于平靜,她毫不躲閃地看向白棘,聲音之中聽不出一絲情緒變化。
白棘微笑着,禮貌地向女子告别後離開。
今日此行,她已經得到了一些信息。
首先,這山谷人迹罕至,除了世代居住在這裡的人,幾無外人前來,白棘穿戴皆與中世紀的民衆差異巨大,她臉上帶着來自現代的防毒面具,身上衣服也與其他人不同。
按照常理來說,一般人看到山谷裡有這樣怪異之人必會對她的身份好奇進而提出疑惑,但那女子與她交談時離得很近,見到她這身裝束卻絲毫不覺得驚訝,對她的身份未有一句問詢。
不僅如此,在交談之中女子曾提到,她來過這裡好幾次。中世紀的人視瘟疫為猛獸,普通人連病患都不願靠近,更别說她這樣一位來自良好家庭的年輕貴族女子,為何會不懼惡疾,千裡迢迢來到這個衆人皆唯恐避之不及的遍布瘟疫之地。
這女子想必确是心懷善念,才會無所畏懼來到這裡,為了幫助這些受疾病痛苦折磨之人,瘟疫醫生這樣的職業,對于一個中世紀的貴族女子來說并不是容易的決定,白棘能夠想象,她曾與家庭,與所有人做過多少抗争,才赢得了來到此地的機會。
可為何,這樣一位為自己崇高理念而無懼生死之人,當白棘提到同伴被那瘴氣所感染,如今昏迷不醒時,女子也隻是輕描淡寫地推說不了解和無能為力,卻連多詢問幾句都沒有?
白棘走遠了一些,又回頭看着那廣場中間的女子。
又有許多病人來到她身邊,她不厭其煩地輕身安撫着病患,一邊毫不畏懼地靠近病人仔細查看軀體上的病情,那馬車就這樣靜靜停在不遠處,前面的車夫就那樣筆直地坐着,等待着女子問診完畢,沒有一絲動作。
沒有一絲動作。
白棘眯着眼睛,又盯着那車夫看了許久。
是的,來來往往的人太過匆忙,沒有人注意到那個車夫,但白棘留心觀察了許久,在這空氣令人不适的山谷,在這悶熱潮濕的環境裡,白棘盯着那車夫,整整15分鐘過去了,那車夫,一動不動。
他,不是活人,否則無論如何,他都不可能15分鐘就這樣紋絲不動地坐在那裡。
白棘依然不動聲色地悄悄離開,隻暗自記下了那女子身邊帶着的東西,還有那馬車的樣子。
今晚想必又是一個不眠之夜,已經連續三天了,她很累,但她必須堅持着。
希望今夜,她會得到更多想要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