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号011依然穿着一件标志性的白色實驗服,他并不會感到寒冷,及膝的長外衣薄薄披在身上,及肩的長發随意披着,臉上有了些溫和的表情。
“介意我坐這裡嗎?”他微微偏頭示意。
白棘有些愣神,随即輕微地搖了搖頭,唇邊浮起一絲笑意。
印象中最初的編号011是沒有一絲表情的,他就像那種嚴苛而精确的機器,沒有一點失誤,精準地執行着每一次計算結果……不需要有多餘的情緒。
他始終穿着一件白色的實驗服,就是那種最常見的白色長外套,有便于放東西的大口袋,就像所有研究員,所有科研工作者那樣,他的衣服上從沒有髒污的痕迹,沒有褶皺,就像他整個人那樣,嚴謹、邏輯清晰、一絲不苟。
但白棘還是捕捉到了極細微的不同。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編号011多了些表情,内斂的笑意或溫和的凝視,并不收放自如,但卻與一開始不同,就像是他正在快速地學習,然後……
然後在他的身體裡,生成一些隻有人類才有的情緒。
與編号011并肩坐着,兩個人都沒有開口說話,遠處的冰川還在不時發出斷裂的聲響,回蕩在冰原之上,伴着悲鳴的風聲,穿梭在那一個個被镂空風蝕的冰洞之間。
就像一曲世間最詭異而悲壯的交響曲。
可白棘不覺得孤單或是害怕,她始終在走的就是這樣一條路,悲涼的、孤獨的、充滿了詭谲與驚險,無時無刻不在提心吊膽。正如這穿過浩渺冰原的悲歌,冷冽地貫穿她的整個生命。
即使是這樣的時刻,在這嚴寒徹骨的藍冰洞,頭頂是随時可能傾斜而下的萬噸積雪,就算是這樣,也可以算得上難得的好時光呢。
所以,此時此刻她并不打算開口,她不願打斷這來自亘古,千萬年間盤旋在這片冰川上空的歌謠,不願打破這個夜晚。
下一次能夠并排坐着,靜靜聽一曲詠歎調,會是什麼時候呢?
或許走在這條路上的人,沒有資格期待下一次吧。
那麼,為何不享受這首亘古的歌謠呢?
似乎察覺到了白棘的情緒,編号011未再開口說話,他靜靜坐在一旁,眼神裡并無波瀾,守着那朝不保夕的生命中難能可貴的默契,與她一同安靜無聲。
今夜無眠,但古冰川上風的嘯鳴,卻從不停止。
當天邊再次透出光亮,白棘方才從紛雜的思緒中醒過來。
夜裡無事發生,她亦不覺得疲乏,故而她并未叫醒其他同伴來換崗,隻是與編号011一同守着冰洞口,不覺守了一夜。
在冰原上又行走了2天時間,不知不覺越過了不知多少山峰,冰川、雪山和苔原地貌交替着,海拔亦是不斷變換,縱使一隊人都是體力強健又久經戰場,到了後面也逐漸有些力不從心。
連日以來周邊的景色無外乎都是淡藍的冰川、褐黃的苔原和白茫茫的雪地,風時大時小,遇到好幾次暴風雪,令他們不得不暫時停下到最近的洞裡躲避,一成不變的景色讓她們逐漸變得有些麻木,最初的警惕與新奇過去,到了後來,隊伍中的每個人,幾乎都或多或少出現了身體或精神的異常。
白棘曾有過雪山行軍的經驗,她深知,這種長時間的雪山行軍狀态下,隊伍需要防止精神崩潰的可能。
被周圍的白色雪地長時間包圍着,人類的視覺很難找到焦點,時間久了可能會使人産生可怕的幻覺;再加上極端的環境、生理心理的壓力,此種狀态之下緊繃的神經仿佛一根年久失修的琴弦,稍不注意,就可能會就此斷掉。
她知道編号011不會受到幹擾,故而在此之前就特意交代過他,需要随時注意每一個隊伍成員的精神狀态,防止隊員在精神崩潰之下,做出一些難以預測的可怕行為。
在以萬噸計的雪山上,一個微小的震動就極有可能引來雪崩,一旦引發了大規模的雪崩,那極有可能會是滅頂之災。
眼看着已經到了第三天,就連白棘自己都感覺到深深的疲憊,她強迫着讓自己保持清醒,在嚴寒空氣和惡劣環境下,大腦似乎都被凍得越來越麻木,就算是帶了護目鏡,她的眼睛卻還是被陽光反射到冰面的光線刺得生疼。
她腳下未停,取出背包裡的保溫壺,那裡面裝着頭天晚上在篝火上燒好的熱水,準備喝一口緩解自己幾乎失去知覺的身體。
背包裡的兩隻貓在低溫狀态之下已經陷入了睡眠狀态,如今在雪山之上白棘也不敢輕易喚出它們,隻看了一眼貓,又随它們睡着并不打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