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屍體旁邊不遠處蜷曲着的另一具,是伊卡洛斯,那個龍族的女王,她的身高明顯比人類要高大,故而在這屍山血海裡也顯得更加突兀,白棘還記得她臨死時的樣子,不甘的,屈辱的,仇恨的,這讓白棘甚至有了些許快意,手上的刀力道也多了幾分。
還有一具醜陋的身體,白棘認出,那是風息之地最初的那個中年領主,她甚至懶得記住他的名字,那根本無足輕重,她隻記得,那是她成為君主的第一步,從那時開始,她身後就有了越來越多的追随者。
另一邊的幾具屍體吸引了她的目光,白棘認出那是阿維侬、瑪可辛、亞伯拉罕、尼缪、埃德裡克和奧古斯丁大人。
她又想起了這些同伴是如何死去的,阿維侬為了捍衛北境,早在白棘及時趕到之前,便在一次戰鬥中失去了生命,也正是因為如此,北境如今也歸入了塞巴斯蒂安的權力版圖。
而始終追随着自己的幾位同伴,則是在最後的戰役中,挺身而出保護了她,然後慘烈的死去。
還有一個人,一個特殊的存在。
她的眼神在那些屍體之中仔細尋找着,過了很久她才看見那一副身體。
長發已經被血污弄髒,毫無生氣地黏在那張曾鮮活的臉上,他的雙眼睜着,眼中那與人類不同的,仿佛機械齒輪緊密咬合而成的瞳孔永不再轉動,無神地看着白棘的方向。
她甚至能夠認出,他的人工皮膚不知被什麼利器劃破,露出了那皮膚之下泛着銀色光芒的機械軀殼。
編号011。
他将永久停止運行。
白棘感覺自己心髒的某一處突然有了些遲緩的鈍痛,指尖傳來些麻木,然後那種麻痹感迅速傳遍她的身體,她開始感受不到逐漸擴散到全身的疼痛,似乎就要隐沒在身體裡,讓她再也無法覺知自己身體的存在。
她猛地吸了好幾口氣,直到大腦傳來缺氧的眩暈感,她才重新找回了自己身體的支配權,仿佛才剛剛回過神來,她忽地注意到,自己右手握着的武士刀,此刻正指向一個人的脖頸。
塞巴斯蒂安。
此時那少年領主面色平靜,似乎并不意外白棘會有此行動,仿佛那一柄抵在他頸間的武士刀,甚至那鋒利刀刃劃破他皮膚而滲出的少許殷紅的血,都不能讓他感到恐懼。
他的眼神平靜無波,金色的瞳孔望向白棘,無悲無喜。
“殺了我吧,這君王的位置,這王座,這理想國,本就是你的,殺了我吧,我們早已不再是同伴。”
“從一開始到現在,你所執念的這個理想國,它根本不适配于我們的世界,如今我實現的,這個國度所實現的,無非便是你自我的期待而已。“
“你又如何知曉,這理想國究竟是否是民衆所期待的,那個強大的利維坦呢?”
“記得嗎?你從不屬于這裡。”
“旅行者,白棘。”
仿佛是受到了某種激烈的震蕩,白棘的腦海之中猛然打開了一條鋪滿着枯骨與斷劍的道路,那一條路就這樣憑空出現,她被不自覺牽引着朝前走去,在道路的盡頭,那由無數頭骨混着污血鑄成的,不是那個絢爛的王座,又是什麼?
殺了這個少年領主,隻要殺了塞巴斯蒂安,自己就能坐上那個夢寐以求的王座。
反正那王座,那一條路,不都是由骨血鋪就而成,那無數分不清的殘肢裡有自己曾許下生死的同伴,有未竟的諾言,夭折的愛情,被辜負的信任,那是無數條曾無比鮮活的,為了這國度而競相赴死的生命。
再多一條性命,再多一個曾經的同伴,再少一個競争者,又有何妨?
再回過神,白棘才發現手中的武士刀,又被她右臂傳出的力道往刀下之人的肉裡壓進了些許。
仿佛是條件反射一般,她右手猛然發力,将那一柄沾着鮮血的武士刀,抽離了塞巴斯蒂安的脖頸。
“不,我絕不會這樣做。”
“若是要殺死一個适合的君王就能登上那王座,若是這個王國是要鑄在賢王的哀嚎之上,那麼,今天是我,明天是另一個人,又有何區别?”
“隻要這争鬥永不停息,就永遠都會有更合适的人出現,殺掉上一個,成為下一個,權力的遊戲一天不停息,戰争就永不會終止,那麼你成為王,我成為王,誰成為這君王,有什麼意義?“
“一個建立在君主自我滿足之上的理想國,無非隻是自我欺騙罷了。”
仿佛是為了印證她的話,白棘的身體無意識地向後退遠了幾步,離着那血泊之中的少年領主又遠了幾步。
然後她毫不猶豫地背轉身體,背對着那巍峨王座,還有骨血之上那個熠熠生輝的散發着柔和光芒的國度。
那女子将手中的武士刀送回刀柄,頭也不回地,遠離了身後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