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半個時辰,姜宅外站滿了身帶鐐铐的罪人,身穿勁裝的領頭侍衛朝魏銘躬身,隻待他出言發落。
魏銘被侍衛簇擁着,平日裡江雪寒把他視作一棵闆實挺勁的松木,如今他更像是夜空中一輪明月,壯闊,高高在上的,揮手間便能決定百餘人的命運。
江雪寒眼中忽然迸射出璀璨的希冀。
這就是……
權力嗎?
這就是淩雲志,賦予魏銘的權力嗎?
身處險境,她已然做好了拼死一搏,身首異處的準備,而魏銘,有這份滔天的權力,便能輕易扭轉局面,讓歹人臣服,後怕。
江雪寒不想做官,前提是她不知道權力的滋味。而今,眼前的畫面像在她心上撕裂一個口子,血肉模糊裡是帶血的利刃。
關鍵時刻,她能用這份利刃救命,此後再無人感輕視她,侮辱她。
柳州濕冷,江雪寒的指尖卻冒着滾燙的熱氣,她盯着身披鐐铐的村民跪下,敬畏與臣服的眼神像熾熱的烙鐵。身體裡似乎有一股濃重的欲\望噴薄而出。
“大人,牌坊村涉及拐賣案件共四十九人,其餘流民尚在追捕。”屬下看了一眼江雪寒,和倒地不起的秦策,踟躇道,“您與……”
“江雪寒。”魏銘回頭叫她。
江雪寒愣怔,連忙吸了吸鼻子,魏銘不知何時站在身側,朝自己遞上一隻手。
“大人,我腿傷好的差不多了,不用你特地攙着。”
“而且。”
她看了看魏銘,又看了看面容堅毅的侍衛,為難道:
“你這樣,怪不好意思的。”
魏銘:“聖旨給我。”
江雪寒:……
她從懷中掏出聖旨,明黃的錦緞展開,淩雲志的玉玺清晰可見。
“江雪寒,陛下親封的掌簿,來柳州随本官一同查案。”魏銘道。
“參見掌簿大人。”侍衛朝江雪寒行了個禮,又問,“那躺着的公子是?若遲遲不醒,最好請個郎中來看看。”
“不用麻煩,再過四個時辰他就能醒了。”
姜大力看烏泱泱一群人,轉而對魏銘道:
“大人,您先洗漱,屋裡還有些幹糧,夜深露重,還是等天亮再走吧。”
追回流民還有些時辰。江雪寒看魏銘不推脫便也伸個懶腰,大喇喇拖着秦策回去沐浴。
密室伸手不見五指,夜深不顯眼,如今在油燈下,她的衣擺幾乎要被鮮血浸透,渾身也散發着令人作嘔的臭味。
洗完澡,把甲裡的血漬摳幹淨,窗外的天已經亮了。江雪寒怕耽誤進程,用棉布堪堪把頭發裹了個髻,發尖還在滴水,早晨天氣微涼,水珠滲進脖子像冰塊,涼意瞬間遍布全身。
可她也管不了了,匆匆告别姜家三姐妹,又塞了點銀錢托她們照顧魚回風,而後就拖着秦策,匆匆跨上馬車。
剛一掀車簾,就見魏銘假以辭色地坐着,一人占了半邊。
“魏大人,你不是該騎馬嗎?”江雪寒問歸問,還是拖着秦策坐到馬車另一邊。
冷風從簾邊吹過,恰巧發尖一滴水滴下,江雪寒立即打了個冷顫。
魏銘掀眼看她扭成一團的發髻:“頭發沒絞幹?”
江雪寒把簾子扣好,又拿帕子擦幹脖後,她歎氣:
“這不是怕耽誤進度嗎?畢竟是你的手下,我隻是蹭個車。”
魏銘點點頭:“你倒能吃苦。”
說完,他朝後仰頭,整個人都陷進一團松軟的靠枕裡。江雪寒後知後覺,魏銘靠的那一側墊滿了厚厚的蠶絲軟枕,而她這一側,隻有一層笨重的硬木頭,一如馬車的整體。
魏銘閉着眼睛假寐,聲音輕巧,卻是在回答她最初的疑問:
“你能吃苦,可本官卻是個金貴的人。身後刀傷愈合了又裂,裂了又愈合,反複折騰,實在受不了馬背颠簸的苦楚。”
情理之中的答複。
江雪寒支着腦袋輕“嗯”一聲,她是真的累了。
走出牌坊村少說三四個時辰,再去太守那把犯人捉拿歸案。照理說,魏銘既到柳州,那麼太守的烏紗帽也就不保了。
這招江雪寒熟悉得很,淩雲志從不做虧本買賣,最擅一箭雙雕——既讓她心甘情願地回京做官,又能借此機會拉下柳州太守,讓自己的女官上位。
此次回京,前路漫漫,可不論怎樣,先睡一覺再說。
江雪寒迷迷糊糊,神智已然不清晰了,好死不死,就在她沉入夢境的前一刻,一道低啞的聲音傳入耳中:
“江雪寒,你若不想起來頭疼,被大夫針紮,就給我把頭發絞幹了再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