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白發蒼蒼的老者拄着拐杖,慈祥的面容卻說着大逆不道的話,吓得一旁扛孩子的父親臉色僵白:
“老人家,你怎的如此大膽?”
他把孩子護在懷裡,左看右看,确認聽見的人不多,這才捂着嘴,低聲勸阻:
“議論天子可是死罪!”
老人家卻豎起拐杖,頗為不屑的搖頭,“老爺子我都活到這個歲數了,害怕死?”
花轎在鑼鼓聲中漸行漸遠,璀璨的紅袍如天黑前最後一抹餘晖,老者瞪着渾濁的魚目盯着刺眼的紅色,喃喃道:
“秋成光調教出個好女兒,真不愧為一國之相啊……”
花轎走至官道,拐彎處有條岔路,速度漸緩。
竹林遍布的小道,江雪寒頭戴鬥笠,幽暗的月光漏過疏疏竹片,在臉上切割成道道利影,一雙精明的眼睛不動聲色盯着花轎前行的軌迹。
秦策站在她身後,一行黑衣融入夜色,江雪寒欣長的背影映入眼簾,他輕撫佩劍,才知她打的是這個主意。
“跟上。”江雪寒看他愣神,低聲提示道。
“我在京城不過兩月,眼下唯一能信任的人就是你了。”
話及此處,江雪寒瑩白的一張臉被月色染得朦胧而虛幻,她低頭,撫上秦策握住佩劍的手,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頓,誠懇道:
“秦策,我知對你有所虧欠。今日這遭,若真有利刃刺向你,我的血一定會比你先流。”
流血的大事,即便是秦策,她也要說些好聽話哄哄。
聞言,秦策并沒有過多意外。江雪寒既能獨闖京城,天大的事情她都能捅得出來,慶幸的是,自己是唯一替她收簍子的人。
秦策溫聲道:“你我之間無需說這些。”
他說得正氣,朗潤,惹得江雪寒老臉一紅。不過,現在不是計較兒女情長的時候。
街道,鮮紅如血的花轎慢慢悠悠前行,沉悶的秋風拂過轎簾,餘光瞥見的不是新娘子羞澀可人的俏臉,而是一面更為厚重、華麗的紅蓋頭。
秋以容被這塊沉重的布料壓得喘不過氣。她緊閉雙眼,忽視眼前無限的,刺眼的紅。
江雪寒初入京城,勢單力薄,即便幫她,也隻是買通喜娘,往懷裡添一份膏脂,行房事時不至于受太多罪。而她一介弱女子,隻能認命。
事到如今,秋以容唯一所求的,就是馮蝻看在她母家權勢的份上,對她稍稍客氣一些。
禁閉雙眼,秋以容歎聲,身體卻一個趔趄,她急忙扶住身下,還沒晃過神,耳邊卻聽見侍衛大喝:
“有人搶親——!”
花轎擡至拐角,迎親隊伍本就擁擠,數十餘黑影攜着陣陣寒芒飛刺而下,刀光凜冽,幾名轎夫瞬間失神,怔着眼睛,汩汩鮮血沿着臉頰落入土中。
有人搶親,八成是江雪寒的人 !
聲音仿佛是一團火,燃起秋以容心中微小的希望!
一把扯下紅蓋頭,撩開簾子,她頂着笨重的珠翠用力朝外張望,入眼是一片溫熱的紅,刀光劍影下,平日訓練有素的相府侍衛如小雞仔似的紛紛倒下,竟連拔刀的功夫都趕不上。
“秋成光心急,戲也安排得粗制濫造。”
竹林深處,江雪寒貓着腰,親自把黑布條為秦策系上,在耳邊輕道一聲,“走。”
轎攆處亂作一團,劫匪與侍衛心照不宣,紛紛走向既定的結局時,眼前忽然見了一抹腥甜血色。
“蠢貨!”領頭侍衛厲聲斥責,“做戲而已,何須見血?!”
領頭劫匪赤手空拳迎下一擊,身形倒退幾步,疑惑,“許是手下的人沒個分寸……”
“啊——!”
耳邊忽然傳來陣陣慘叫聲。
若一處見血可以用沒分寸來形容,那眼前遍地屍骸,是不論如何也逃脫不了的。
“不、這不是我們的人!”領頭劫匪見狀瞬間反應過來!
主子和秋成光商定,轎攆行至拐角處便行動,劫走秋以容後生米煮成熟飯,為保清白不得不改嫁主子,如此這般,不怕淩雲志不點頭!
可這半路殺出來的黑衣人又是什麼來頭?!
轎攆旁,秦策一手護着江雪寒,一手與侍衛和劫匪厮殺,所到之處血流滿地。兩隊人馬很快反應過來此人是計劃之外的遭點,對視一眼,無數劍鋒直指他面門!
刀劍疾馳如影,驚濤沖石之聲爆裂在耳邊,江雪寒側身,堪堪躲過一寸劍鋒後奔襲到秋以信身旁,驚得馬匹高擡雙蹄,她拎起摔得不省人事的秋以信擋在身前,要挾着經直闖入轎攆。
掀開轎門,江雪寒示意秋以容莫要出聲。
時間緊急,她來不及交代許多,隻能匆匆解開自己與秋以信的外衣,見秋以容還愣着,上手扯了把喜服的團扣,沉聲催促:
“把衣服脫了,換上我的黑衣,外頭自有人接應。”
她抿唇,多嘴一句:“閉着眼,别多看。”
閨中女兒,隻怕秋以容一時承受不住。
聞言,秋以容點頭,江雪寒雖沒有和她詳細說明計劃,可眼下也能猜個個七七八八——自己換上黑衣溜走,江雪寒換上弟弟的紅衣,弟弟再……
等、等等!
看着秋以容驟然驚異的眼神,江雪寒語氣平淡道:
“馮蝻是個變态,秋以信作為相府的嫡長子,理應為他老子爹出一份力。”
她莞爾一笑,“不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