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釴和慕容氏從宮中被帶出,因都是押解往刑部大牢,一路上一前一後相隔不遠。到了刑部,刑部一位侍郎和押解的軍士站在那裡交接。
慕容氏得以走近趙釴,她的聲音極度悲切,極其細小,但是趙釴聽到了。“将軍,阿執他在哪裡?怎麼樣了?”
趙釴不能當着衆人的面說趙執的事情,他隻得用眼神示意她:那孩子已獲得自由,憑他的本事,目前無人拘得住他,你放心。
慕容氏讀懂了他的眼神,又一次淚流滿面。
趙釴擡頭看黝黑的刑部大牢,再看見都城上空那晴朗的天色和眼前的女人,終于忍不住,還是開了口,他怕這一進牢門,就再也沒有機會再跟她說話了。
“我在梁州,和祯王殿下趕走了北灤大軍,複我梁州山河,又迫使北灤朝廷放出使團。即使就此丢掉性命,我的心中已無遺憾。隻是世事難料,我受兄長所托,本應護你們周全,但如今卻令你和阿執都陷入困境,我對不起……這些債隻有下輩子償還給你和兄長了。”
慕容氏哭着:“将軍,你,你不要這麼說,若不是你,阿執也許會在上都城中幽囚到瘋死,我……”
“對不起,連累了你。”
“隻盼阿執能夠平安,我心願也已了……”
接收犯人的刑部侍郎聽過趙釴的名字,但并不熟悉。他辦好交接,回頭看到兩位嫌犯竟站在一起淚水漣漣地說着話,押送的軍士一時竟也忘了阻止。
他一時間想起在酒席間聽來的一個将軍府的傳言,傳言這趙釴年過四十仍單身未娶,皆是因為他同住在府中的那位長嫂。如今看來,竟像是真的。
他走過去,例行公事地說了一句:“嫌犯肅靜”,便指示獄卒,将兩位分别關到相應的牢房。
陛下在東堂提審趙釴的消息并未保密,禁軍,太子及三司長官皆在場,因此消息在京中不胫而走,一時間京城無不震動。
趙執和元骥召集靳氏兄弟及十七輕騎在橐駝廟中集會。他兩人方入朝堂不久,交結不多,現如今在京中,甚至連打探消息的門路都異常難尋。
趙執像一個被尚不谙世事卻被逼到絕路的少年人,一波接一波的事逼着他必須做選擇,做決斷。他沉默許久,問衆人:“要救母親及叔父,如今還有什麼辦法可想?”
橐駝廟裡跟随他的二十餘人,除了元骥外都是江湖人士和底層将士,他們面對如何對抗朝廷這件大事,隻能一籌莫展,因此廟中沉默下來。
“我想到一個人,”趙執說,“或許你們可以等我先去見他,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了。”
元骥看向趙執,他突然想到了趙執說的人是誰。朝廷大司馬,趙釴和當今陛下兒時的授業師父,當今禦史台長官禦史中丞檀基的父親,已經年逾古稀的檀麟。
靳二雖是江湖人士,但也聽說過大司馬檀麟,備受尊榮的三朝元老。
“郎主,大司馬府就在北岸青溪橋旁,那裡車馬骈阗,你若是出現被人知曉?那時怎麼辦?郎主萬不可輕易露面!”
“我知道,為了母親,我一定萬分謹慎,但是,大司馬府我卻是一定要去的,隻有他能幫我。”
忽然一陣沉重的腳步聲傳來,衆人連忙拔刀警惕起來,原來是那橐駝回來了。
靳二等人一直不放心這個半聾啞的橐駝,還專門找人盯過他,沒發現什麼異常,他也沒有跟任何人說過他們的行蹤,有他進出這間破廟,反而能給大家做掩護。
元骥深思熟慮很久,還是跟趙執建議由他先去大司馬府探探路。
元骥帶上兩顆南海明珠,來到青溪橋畔。因為不敢透露身份,連大司馬府的門都沒能進去。門口的家将看守極嚴,沒有帖子,大司馬府的門庭不是誰都能進的。元骥被當做前來投贈的寒門士子,這樣的士子大司馬府每天都有。
元骥從青溪橋回來,隻打探到一個消息,大司馬檀麟不在府中,而是隐居在檀家的鐘山别館,不見外人。
檀麟年事已高,雖已隐退不問朝堂事。但檀家累世公卿,檀麟的門生遍布半個朝堂,子侄都是朝中顯要。尤其是檀基,正是這次審理趙釴案的三司長官。更重要的是,檀麟教過當今陛下和趙釴武藝,跟二人有師徒之誼。
“元骥,我去檀家鐘山别館。”
元骥把那兩顆南海明珠放進趙執手裡。這兩顆明珠是拓跋虎文給趙執的謝禮,在富麗的大司馬别館也許稱不上稀奇,但這已經是他們手中最有價值的東西。
鐘山是京師西北一片景物幽美的勝地,京中貴人王公喜好在山中圈地建宅,因此山中不僅處處勝景,而且館宇園池崇麗競美,令人目不暇接。
趙執上一次來鐘山是跟幾個世家子弟打獵遊玩。如今再來一趟,心态已經不可同日而語。
大司馬在前朝乃是握有實權的三公之一,在本朝雖隻是尊銜,但本朝近百年也隻有寥寥幾人得了這尊銜,由此可見檀麟的地位。要論清雅富麗,大概沒有貴人的宅院能跟當今的檀司馬别館比。
趙執來到綠樹成帷的别館門前,整理衣冠,然後上前扣門。
他不知道館中的仆從是否聽說了城裡的事,看他的面孔會作何反應。門打開,裡面站着一位美貌侍女,向趙執見禮,問他有何貴幹,并未讓趙執進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