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畢竟是沒什麼靈智的鬼物,隻靠氣息來辨人。它的眼睛是畫出來的兩個瞳仁,漆黑無光,并不能像人一樣真正視物。
它退了回去,說:“恭請兩位仙童上轎。”
葉蓬舟說:“這要是個紙糊的轎子,我們兩個人可坐不得。”
逢雪:“你沒看見嗎?它們隻扛了個棺材,所謂轎子,估計就是那口黑棺。”
葉蓬舟抱住雙臂,笑道:“不愧是些陰間的東西。”
他們坦然穿過衆鬼魅,要上棺材前,少年回頭看她,“小……”他轉了轉折扇,敲了下腦袋,“姐姐,你先上轎嗎?”
逢雪點頭,率先跳入棺材中。棺材并不大,畢竟這是給幼童準備的“轎子”。
她側躺下來,後背靠在棺材壁上。
葉蓬舟也跟着跳進棺材,側卧其中。
幾個擡轎的紙人晃了晃。
那老婦紙人尖聲說:“兩位仙童緣何如此沉重?”
葉蓬舟笑着說:“這有什麼奇怪的,隻吃得多了些而已。”
大抵他說話的語氣太平常,紙人又幾乎沒有靈智,便輕松糊弄過去。紙人把棺材蓋蓋上,葉蓬舟悄悄伸出一根手指,讓棺材留了小條縫隙。
狹窄的棺材裡,他們離得很近。
紙人将棺材擡起,他們躺在其中,隻覺搖搖晃晃。
葉蓬舟壓低聲音,用隻二人聽得到的音量說道:“早知道睡張家那個棺材了,那棺材又大又寬敞,躺着真舒服。”
逢雪不知說什麼,便沉默着,心中在想蔓山君實力如何,若是他們打不過,她或許能用針線把胸口打開,與心廟裡的邪祟交易。
隻是當衆打開心廟,萬一暴露自己身上的異常,說不定處境會比前世更加糟糕。
若使用此法,代價不會小。
這是她最後的保命手段。
她想到以後,不禁有些憂愁。
雲婆婆讓堅守内心,不要變成妖魔……真的守得住嗎?
棺材又小又黑,側躺肩膀就能碰到冰涼的蓋子,眼前漆黑一片,兩世的惆怅迷惘如同潮水朝她壓了過來。
雖說活了兩世,但上輩子,自下山後,為了壓制心裡的邪念,她清醒的時日太少,大部分時間都渾渾噩噩,隻是虛長了年歲。
逢雪輕歎了口氣。
“為何要歎氣?”少年人輕快的聲音響起。
逢雪一驚,回過神,意識到棺材裡并非隻有她一人。葉蓬舟身上蓮香飄了過來,總讓她想起過去的雲夢。
她到雲夢時,大澤上沒有了蓮花,隻是數以萬計的水鬼。
她收斂了心神,說:“沒有什麼,想到一些事。”
葉蓬舟問:“又在想你那未婚夫?”
“沒有!”
葉蓬舟笑道:“我見過他了,他不行。”
逢雪倒是有些奇怪,人人看見沈玉京,都要贊歎驚才絕豔,葉蓬舟為何覺得不行?
難道他猜到了日後他們的命運,會駛向不同的兩個極端?
又或是仙魔天生對立?
“為何不行?”
葉蓬舟:“長得倒不錯,可惜了,是個瞎子。”
逢雪問:“怎麼瞎了?”
葉蓬舟笑道:“小仙姑你這麼好,他都瞧不上眼,不是瞎子是什麼?”
逢雪扯了下嘴角,又馬上繃緊,冷聲說:“我好勇鬥狠,術法天賦也差,哪裡好了?”
葉蓬舟聲音含笑,“我看青溟山上上下下,隻有你最好,你别怨我瞎說,滿山的鳥兒是這樣告訴我的。”
逢雪問:“你也能聽懂鳥兒的話?”
葉蓬舟:“略通一二。哈哈,多虧了那些鳥兒,帶我去偷黑瞎子的蜂蜜酒喝!”
此時烏雲被風揉破一角,泠泠的冷光從天空灑落,穿透暗夜,透過棺蓋的縫隙,斜斜照進這方小小的天地。
月光照在少女眉眼之間,照得她秀美靈動,膚白勝雪。
葉蓬舟面上懶散笑意逐漸收斂,呆呆望着逢雪。
逢雪的五感素來敏銳,立馬察覺到了,柳眉一豎,杏眼瞪圓,“你在看什麼?”
葉蓬舟癡癡看她,說:“小仙姑,你生得真好看。”
逢雪白了他一眼,拿起扶危劍,用劍柄狠狠頂在他的肚腹間。
葉蓬舟輕輕痛呼一聲。
紙人聽見痛呼聲,尖聲問:“兩位仙童,可有什麼事?”
“哼。”逢雪道:“被狗咬了。”
葉蓬舟不甘示弱,“被貓撓了!”
紙人:“真是奇怪,轎子裡怎會來了貓狗?”
貓狗對視一眼,輕哼一聲,彼此把臉扭向另外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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棺材搖搖晃晃,時上時下,時而往左斜,時而往右歪。
“應是在上山了。”逢雪心中想。
上山又走了一段路後,棺材重重砸在了地上。紙人們吹拉彈唱聲停止,尖聲說請到了童男女。
逢雪握緊長劍,本以為會和邪祟打個照面,未曾想他們把棺材丢在地上後,就沒有什麼動靜了。
管弦絲樂穿透厚重棺材,悶悶飄入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