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晚鼻尖一酸說不出什麼話,隻能轉身往外走,卻怎麼也邁不出那走出院子的最後一步,握緊玉佩的手不住地發抖。
世上沒有那麼多一鳴驚人,從看見顧沉舟的這一刻起,她便再也裝不了一無所知。
用對一個人的惡換來對所有人的善,是否算做到問心無愧?
父親念叨了一輩子的善惡,虞晚卻有些不懂了。
那晚虞晚躺在顧承風身邊了無睡意,仿佛聽見了遠處傳來的壓抑慘叫,她将被子拉上便當作聽不見。
她隻是個普通人,管不了,救不下,也……舍不得。
舍不得這麼多年的一片真心。
可虞晚沒料到,枕邊人這麼多年的郁郁不得志,這成仙夢已将人催成了怪物。
她闖進屋裡将自己的孩子抱在懷裡,被滿地鮮紅符文刺得搖搖欲墜,地上是一塊碎成兩半的玉佩,那是她放進孩子衣服裡的。
虞晚聲嘶力竭地質問顧乘風:“這可是我們的孩子!”
顧承風哈哈大笑起來:“你都知道了,你見過他了才能有我哥的玉佩!我給丫頭最好的有什麼錯!你沒有志氣不要緊,她可以登仙了!她可以長生不老了!”
他轉頭又握住虞晚的手,一副深情模樣:“沒關系,我能再等,娘子你好好想想,我能助那麼多人走上修仙之道,隻是一個顧沉舟而已,我替他修祠堂日日參拜,我讓所有人都知道他飛升了,我功過相抵,我問心無愧!”
女兒醒了,趴在虞晚懷中高聲哭着喊娘親,她跪坐在屋内,看着天邊的月光将自己照亮,才回神慌忙去看懷裡的稚子。
隻是被吓狠了,并無大礙,孩子總是不記事,被哄一哄便又睡了。
可虞晚仍抱着孩子走出顧府,深夜推開了醫館的門。
她又想起年少時在父親書房裡看見的話。
她有冷眼旁觀的過錯,卻沒有普度百姓的功勞,她善惡相傾,報應到了孩子身上。
顧承風縱有千般愛她,也改變不了他做錯了事,她再不做些事,隻會萬劫不複。
可虞晚能做的也就隻有這些,她甚至不知道那些大門派的門朝哪開。
顧家二公子突發癔症的消息很快便傳遍了整個鎮子。
顧家如此名望,無人會信二公子得了瘋病,顧府依舊門庭若市。
他們說真正得了瘋病的是虞晚,否則怎會出言污蔑自家十全十美的夫君?
直到這瘋病開始傳開,千晝鎮的人才慌了神,原本燈火璀璨的地方短短幾日便成為一片煉獄。
不斷有人變成怪物,殺死自己的家人後又走向消亡,連顧家人都不例外,可顧家上下能以這樣怪異的姿态長久地活着,何其諷刺。
那光芒萬丈的高樓塌了。
被拘在顧府許久的虞晚再見到顧乘風已是五日後,那時整個鎮子已找不出幾個活人,她每夜都會在慘叫聲中入睡。
而原本霁月清風的公子已面色發青,眼眸猩紅,變成了半鬼不鬼的模樣。
他再辨不出自己的發妻,在深夜裡砸碎了虞晚的房門,便要将縮在角落裡的母女死于自己的利爪下。
絕望之下虞晚隻想起顧沉舟曾經與自己說的話,将那半塊玉佩橫在夫君面前,将女兒抱緊。
已然變成怪物的顧承風竟真的愣在原地,渾濁的眼眸與含淚的眼睛撞在一起,他後退一步緩緩開口:“虞……姑娘?”
小朋友最是敏感,隻看一眼便躲進娘親懷裡:“你不是我爹爹!”
不知為何,聽到這個稱呼虞晚心中的不安便驟然散去許多,她擦了擦滿面的淚水,捂住孩子的眼睛一欠身:“顧大哥,你怎麼在乘風身體裡?”
顧沉舟一擺手:“我清醒的時間不多,便長話短說。乘風他們靠分割我的神識碎片修煉,然而此法終會反噬,讓人變成沒有意識的怪物。”
他狀态實在糟糕,身上不時有黑氣冒出,一段話說得斷斷續續,隻能靠在牆上歉意地笑笑:“散落的神識碎片需要血肉支撐,神識不滅肉身不死,除卻與我血脈相連的顧家人,所有鎮民被吸盡養料後會自己走向消亡,是以有了如今這般景象。這玉佩上有在下的一道靈力威壓,會護佑你們平安,我隻求姑娘一件事,逃出去後将玉佩交給門派中人,讓他們殺了我,讓顧家覆滅,才能救這千晝鎮。”
何其殘酷的話,但那張可怖的臉上卻神色平靜,催着虞晚離開。
“顧大哥……”
她有那麼多話要問,事情為何會變成這樣,她的夫君又是否能回來,他是不是可以活下來,可她隻看到顧沉舟微微一笑,把她推出去後一道藍光沖天而起,将兩個世界分隔開。
“虞姑娘,這些與你無關,你可以問心無愧。往事不可追,路上珍重。”
天光已亮,屋内隐約嚎叫聲傳來,虞晚脫力跪倒在石階上,又被匆匆趕來的修士扶起。
她終于明白父親追尋一生的善惡分明,是何其困難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