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9日晚琴海
林琪的手指不安地卷着裙子下擺的絲帶,表情猶豫又愧疚地看向林麗,眼眶發紅,眼睛裡蒙上一層又一層的霧,就像是淡色的水墨,暈染不開的郁氣。
林麗見林琪這副作态,有些不知所措,她想不明白到底還有什麼大事,比起這些糟糕的事情,她更想好好享受這次難得的旅行,她埋着頭,收拾着行李箱的衣服,不想與林琪對視。
“小麗,我有件事要跟你說…“
林琪忽然開口,身子又向林麗那處傾斜,裙子的絲帶晃動着觸碰到林麗的手臂,觸碰到的皮膚格外敏感,逼得林麗直往後退,幾乎要貼上牆角。
“我們可能沒法逃了。“
林琪這話一出,林麗全身僵直,像是被施了什麼精怪術法,一動不動面無表情成了塊石像。幾秒後,她的嘴唇顫動着,不知在想些什麼,大抵是不愉快的,她沒有流淚憤怒難過,隻是淡淡地回望林琪,看向她的臉,像是在反複确認她說的話的意思究竟是什麼。
在一系列深究思考,也許那個答案對于林麗來說心知肚明,隻不過是想着能躲一時是一時,從來沒有刻意專門去思考,當然她也不願意想,就在沉默悶熱中安靜着,林琪也不開口繼續說下去,可能倆人都明白是什麼意思,壓根不需要多費口舌明說。
“他們說的?”
林麗語氣平淡,接着收拾起行李箱,仿佛什麼事也沒發生,埋着頭看不清她的臉。
“嗯,還是上次那個人。媽媽好像不想拖下去了,要你回去…“
“不過…”
林琪像是也說不下去,一字一句吐出的内容讓她也覺得難以忍受,聲音越來越低,想牽強樂觀點解釋都找不到應該從哪裡開頭。
“嗯。”林麗從嗓子裡憋出聲,壓抑着情緒,随即站起身,“我先去洗澡了,你不是要去趟警局,快去吧,晚上過點就沒船出島了。”
小島四面環海,島上的建築多是海貝曬幹混點稭稈泥土建成的房,密密匝匝,遠處看灰撲撲的,隻有少數民宿為了做旅遊生意建立了幾座色彩鮮豔的現代房屋,突出而又怪異。
晚上風大得出奇,林麗右耳聽着電話,左耳聽着海浪聲,海風帶着腥味不刺鼻,吹漲林麗的耳垂,有些發熱。林麗無目地向前走,拿着電話的手有些酸痛,手腕處像是被細細密密的蟲子啃食,乳酸在關節處不斷地分泌,電話那頭林琪還在嘟囔苦惱着未來應該怎麼辦?逃離應該去哪裡?
這些問題讓林麗頭腦發脹,她也不是沒有考慮過,但無論如何現實不是她一個還未成年,過着寄人籬下生活的人可以解決的。更何況林琪話裡話外提到自己,這樣的暗示再讀不懂,林麗也枉費跟林琪一同生活十幾年了。
她一直都能感受到。
“姐,我知道了,我會離開的。”
說罷,林麗果斷挂掉電話,不想繼續聽林琪的抱怨。
晚上的海灘空曠,林麗趿着鞋,順着沙子,逆着浪潮,向着海洋走去。
遠處旅人舉着相機拍攝着遠方的海與月,月亮皎潔明亮,海洋層層疊疊,細碎的月光在海浪上舞蹈,像是在冰川封存已久的氣泡,驚喜活躍在遠處不停地閃爍,迸裂。
林麗的發沒有吹幹還帶着濕潤的水汽,她沒有燙過頭發,但因為太長且太過柔軟,大半截發打着卷,如同精心養護的垂吊風鈴草,不過她的頭發更加有韌勁不會因為呼嘯的風而斷裂。
細軟的發絲随風四散着,有些張揚,相互摩擦發出唰唰聲,就像突然遇到焰火的絲線,開始卷曲轉動,掙紮着然後模糊。
“噗通”
一塊金屬墜進海洋,但又因為過輕,無法快速地沉到底部,隻能緩慢地在水中搖擺着。
海洋賜予這個小島一切,小島的一切又歸屬海洋。
李榕還盯着那兩張綁架信,幾乎要穿透塑料膜直接看出個窟窿。
從内容和用詞語氣上來看并不像是吳梅寫出來的,她應該隻是個代筆,别人告訴她内容她再寫下來。
7月4日下午倆人沒有得手,留下一張綁架信,吳明的車上也有一張藏在夾縫裡,難不成吳梅帶了兩張紙條?
李榕仔細對比着兩張綁架信,米黃色的便簽紙,大小一緻,相同内容筆迹,從胡小天家發現的那張綁架信有所不同,便簽紙中間有一道淺淺的折痕。
“張欽有說過那張綁架信是哪裡發現的嗎?“
陳聃闵回答:“沒有,就說把孩子帶到樓下。”回憶起張欽他忍不住皺眉,張欽總在不斷轉移話題推卸責任,性格乖僻強硬的老人是最難打交道的群體。
“找人再去問問她,到底在哪裡發現的綁架信。”
“還有指紋鑒定,再仔細檢測一遍指紋看看還有沒有除去吳梅以外的指紋,包括黃津。”李榕放下物證袋,摘下眼鏡,手指按了按眉心,“如果是從黃津那裡拿來的話,吳梅可能也和黃津合作了。”
李榕在專案組辦公室裡踱步,空間内的冷氣開得足,玉津鎮警局老舊發黃的立式空調發出内部機器運作的嘎吱聲鬧得李榕有些心煩。
吳梅是整個案件的核心,李榕回想着吳梅這幾天的時間線,吳梅制定了一系列計劃,幾乎是天衣無縫、完美無缺。
除了她去請求了并不算特别熟悉的林琪。
這是為什麼呢?是找不到更加靠譜的幫手嗎?幫助她隐瞞警方就算了,但去醫院拆限位器,讓一個男性去做難道不會比一位女性速度更快,成功率更高,那個快遞員在李榕心裡已經被打上重大嫌疑人和吳梅作案教唆者的标簽。
李榕又想了想林琪口供的内容,蹙眉道:“林琪身上還有問題。”
衆人齊齊轉頭看向李榕,像是草原上的胡蒙提溜着眼睛等待首領的發話,按理來說林琪的“自首”近乎是将整個案件的發生發展過程得抖露幹淨,隻需要和找到的線索相互對應比較真否即可,還有什麼問題?
“林琪燒掉的那套白色制服是哪裡來的?”李榕拿起餐館服務員制服的照片,摸着下巴思索着。
陳聃闵還以為李榕要說出什麼驚天的話,努努嘴,翻了頁案件口供,“吳梅留給她的呗。”
“那樣對不上。”李榕放下照片,低頭在雜亂的資料中找出上次去團結小區的記錄冊,翻看。
“什麼意思?”陳聃闵仍是不解,看着李榕的動作。
“據林麗所說,餐館的服務員有兩套白色制服,吳梅有一件在快遞包裹處,在7月7日她也穿着白色制服,這裡就已經是兩套了,那麼林琪又是怎麼在家裡收拾行李的時候發現有一件白色制服的呢?”
“從錄像來看,吳梅下午去上班之後前往拐角口和吳明他們彙合,再坐車前往濱江路,其中間隙的時間根本不足以她帶件衣服回到團結小區,衣服是怎麼出現在團小區的?”
“難不成吳梅還有一件白色的制服?一件放林琪那裡,一件自己穿。”陳聃闵想起來林麗說過吳梅很喜歡白色,說不定她特地多搞了一套,以備不時之需。
李榕不置可否,繼續道:“那樣的話,吳梅7号那天穿的衣服又去哪裡了?難不成丢掉了?”
“而且林琪說吳梅留給她的衣服上有異味,極有可能吳梅那天下午就是穿着那件制服去餐館工作的。”
“呃。“
陳聃闵啞口無言,撥弄着頭發,他一時也想不出其中關鍵,按照李榕的意思接着說下去,“那就是被人帶回去的。”
陳聃闵随便找了張無放置物品的椅子坐下,接着道:“那會是誰呢?會不會是林琪說錯了,或者,她其實那天下午去餐館了。”
一直站在一旁思考的周喬忽然開口:“會不會是林麗,林麗和吳梅關系也算親近,幫吳梅帶回件衣服也正常。 “
“是,我也是這樣猜測的,林琪在說道林麗的時候沒有說實話,談論到她,林琪總是避重就輕回避直接談論林麗,而且林麗不像是一點也不知情。“李榕合上記錄冊重新放回桌面,他拿起一隻記号筆,在會議桌前的白闆上,簡單繪制着濱海路的地形圖。
”我和周喬一起去了濱海路勘察現場,在那個拐角後是公共廁所和一個涼亭,在監控錄像裡吳梅前往涼亭時穿的是餐館制服,後續和吳明黃濤倆人出來後,她的衣着就改變了,換成了那件從王小麗家裡拿的衣服。“
“我有留意可以隐藏東西的地方,并沒有發現吳梅白色制服,她的衣服被人帶走了,還避開了監控。”
“從動機和關系角度來看,目前林麗的嫌疑最大,她能夠在下班時間拿到吳梅留下的衣服,同時還能無障礙的進入宿舍把衣服放到林琪房間。“
陳聃闵思索道:“那不就說明林麗也沒一句實話,她為什麼要悄悄帶回去塞到林琪的行李箱裡呢?“
“而且如果是這樣的話,她不是也看到了吳梅的日記,知道去醫院拔一個限位器就可以拿到兩百萬的事情對她沒有吸引力嗎?她為什麼會讓林琪去做而不是自己去。”
“咚咚“
辦公室門被敲起,打斷衆人的讨論。
林靜茉提着一袋資料,目不斜視地走進辦公室,表情嚴肅像是有一件極為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林靜茉開口:“我們監控了林琪的通話記錄,林琪在撥打給警方電話前,還接通了一通來自林麗的電話,時間長達5分鐘,電信公司定位顯示林麗還在琴海,信号發送地為倆人居住民宿附近的信号塔。“
李榕點點頭,林麗确實還在琴海,林琪沒有撒謊,如今林麗作為嫌疑人警方提升了她的關注度,還需要帶她回來進一步詢問調查。
林靜茉默了默,語氣有些低落,“但是林琪與林麗通話結束後,林麗的手機信号在半個小時之後徹底斷聯。“
“什麼!“陳聃闵驚呼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