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葫蘆于昏沉中恢複意識,慢慢睜開眼睛。
他自溫暖柔軟的獸皮上坐起,環顧四周,室内陳設簡單,一床一桌一椅均是原木所制,經過歲月洗禮表面光潤隐有木香。
這是哪裡?
何方高人救了自己性命?
帶着重重疑問,血葫蘆披上薄被,扶牆走出卧室。
卧室外連着一間開闊書房,四壁立着裝滿書的大書架,地上也堆放着小山似的書籍,獸皮縫制成的厚實坐墊随意擺在地闆上,方便靠坐閱讀。
血葫蘆想,救自己的一定是位飽學之士。
推開屋門,屋外陽光正好,觸目所及綠意盎然,與印象中的苦寒之地完全不同。血葫蘆穿行在懸冰挂雪的林間,繞過磊磊岩石,終于在小徑盡頭看到一位素衣鴉發的少女,在灑掃潔淨的青石墓碑前焚香并獻上一束香草。
聽到聲響,墓前祭掃的少女蓦然回首,與血葫蘆兩兩相望。
少女的美貌石破天驚,血葫蘆一時忘了言語,呆立當場。
雪霁看到原本應該躺在床上的血葫蘆出現于此,也是一呆,她每日給血葫蘆把脈換藥,麻藥用量計算極準從未出過差錯,沒想到現下他竟然跑到此處。
照料血葫蘆多日,雪霁對他頗有些醫者父母心,見他披着薄被立在雪中,胸口大敞,不由關心道:“你這樣冷不冷?”
血葫蘆會錯了意,瞬間面紅耳赤,背過身尴尬地重新披裹薄被,務求遮得嚴嚴實實、密不透風,直到裹成人肉大棕一般,血葫蘆才幹咳一聲轉身,紅着臉向少女行禮:“在下喬淵,遷于喬木之喬,如臨深淵之淵,拜見姑娘。”
雪霁盈盈回禮:“我名雪霁,雨雪霏霏之雪,月波清霁之霁,喚我雪霁便可。”
清音袅袅,竟是西京故語、正宗雅言,若非居于偏僻山中,倒像舊時節西京公卿家養出來的閨秀。
喬淵心下詫異,還是彬彬有禮道:“喬某随商隊至此,路遇歹人打劫,幸得搭救,喬某定當報答。”
“不敢當。”雪霁回道:“救人于危難是老師教誨,雪霁不過遵循師囑而為,幸而當時有田阿兄在,才能救你上山。”
竟是眼前少女救了自己?喬淵微微一愣,誠懇道:“先生高山景行,在下欽慕。喬某想當面叩謝先生,姑娘能否引見?”
雪霁面露哀傷之色,側身讓出位置,喬淵看到墓碑上刻着“恩師之墓雪霁敬立”,字迹妍放疏妙,流麗靈動,鑿痕嶄新。
喬淵跪倒叩首,恭敬道:“唯先生高義,方有晚輩今日之活。本欲當面叩謝,不想先生竟然仙去,緣悭一面。”
雪霁見喬淵如此禮敬老師,心中對他極有好感:“老師是在睡夢中安然離世的,并未受苦。天氣尚寒,此地雖有地熱水脈經過,傷勢未愈還是不要久在室外,請随我來,飲些熱湯。”
喬淵跟着雪霁,隻見一路上林木扶疏天然成趣,青石鋪就的小徑兩旁輔以白色碎石,曲徑通幽。地熱水脈在積雪間形成數處溫泉池塘,氤氲水汽升騰飄拂,時時被山風吹散複又聚攏,再往裡走,白雪綠樹間坐落着木屋。
木屋檐上懸挂碎玉薄片制成的占風铎,起風時碎玉相觸,傳出陣陣清脆悅耳的丁零聲,恍如桃源仙境。
雪霁端上熱氣騰騰的飯菜,與喬淵對坐而食。
“桑姑娘,我來啦!”屋外突然響起少年人熱情的呼喚:“我娘做了腌菜,我給你帶上來幾罐;還有我爹從鎮上買回來的糖漬果子,甜着呢!”
田耕徑自推開屋門,一眼看到血葫蘆正夾着一箸肉往嘴裡送。
桑姑娘做的菜,自己還沒吃上呢!田耕惡狠狠瞪着喬淵:“誰讓你吃的?”
雪霁趕忙解釋:“喬大哥沒傷到腸胃,什麼都可以吃,肉食更補些。田阿兄若擔憂喬大哥傷勢,覺得不妥,以後就換清淡些的菜吧……”
我哪是擔憂這家夥的傷勢,我恨不得把他踢出門、扔回冰天雪地的荒原,讓他自生自滅!
田耕忍住一口老血,向雪霁擺出笑容:“以後别給他做飯,省得累着。”轉向喬淵,笑容立刻消失:“有手有腳,以後自己的飯自己做,自己的衣裳自己洗,不能白住。”轉過頭又對雪霁柔聲道:“桑姑娘,别心軟,有什麼重活粗活都讓他幹,等把救他的本錢利息賺回來,就讓他滾蛋!”
“田兄弟說的對。”完全不介意田耕表現出來的敵意,喬淵道:“桑姑娘有什麼重活粗活盡可交給我做,喬某有的是力氣,等閑人比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