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夫人的葬禮在黎明寂靜時分悄然開始,小小院落中白绫飄蕩,靈柩上覆蓋白絹,蕭頌全身缟素站在靈柩前方,來自京都福應禅院的高僧手持法杖,念誦超度經文。
一身孝服的雪霁雙手捧着盞長明燈,膝行向前,将燈奉至高台,搖曳的火光照在她蒼白的臉上,深潭一樣的眼睛漆黑空洞。
高僧誦經的聲音愈發低沉悠遠,穿透重重哀思,引渡亡魂至極樂世界。
蕭頌扶起雪霁:“禮事畢,車馬已備,白莽山太遠,不如将你阿母的靈柩安葬在京郊,你看可好 ?”
白莽山……已經沒有家了。雪霁艱澀開口:“好。”
離開白绫飄蕩、哀樂低回的靈堂,雪霁在陰沉沉的天色中登車,護送靈柩最後一程。
望夫人的葬禮,南喬木全程未見蹤影。
雪霁頭抵車壁,身心俱疲。
安車忽停,南喬蘿打開車門上來,帶來外面一股寒氣:“臨近春日,竟又下這麼大一場雪。”
風卷着雪花吹入車廂,雪霁坐直身體:“阿姊?”
“嗯。”南喬蘿關了車門坐到對面,打量雪霁:接連噩耗後雪霁臉龐略顯浮腫,碧湖般的眼中亦有血絲,這樣的蒼白憔悴給她平添一股行将凋謝的脆弱之美,楚楚可憐到了極緻,愈發動人。
對比記憶中容貌最盛時的蕭如雅,眼前人有過之而無不及。
“雪霁,陛下命我前來,是希望你能為大局考慮,前往北齊和親。”南喬蘿懷着又憐惜又痛快的複雜心情,聲音如車外的飛雪般冰冷:“齊長甯取下濟羅實力大漲,厲兵秣馬準備南下,為免生靈塗炭,請你以絕色之姿赢得齊長甯寵愛,使其荒廢政務。”
南喬蘿前後态度迥異,雪霁漆黑無波的眼中泛起微瀾,震驚一瞬而過,很快平靜下來道:“我已嫁為人婦,不能再去和親……阿姊,可曾見過我夫君?”
“見過。”南喬蘿看着雪霁,緩緩道:“雪霁,南喬木不能作你的夫君。”
雪霁疲累得幾無情緒波動:“就因為我阿父是左賢王?”
“諸位叔伯聽聞你倆婚事取消,拿着刀槍找南喬木算賬。”南喬蘿并未回答雪霁之問,隻道:“左護軍說少将軍迂腐,難得有情人終成眷屬,怎可兒戲婚姻;右護軍脾氣暴躁,說左賢王女兒怎麼了,雪霁那麼好,南喬木若敢辜負就不認他這個少将軍。”
“小木頭任打任罵,就是不肯改口,執意說你倆婚事無效。他被打的慘,我又心疼又生氣,給他塗藥時逼問他真正緣由。”南喬蘿深深吸一口氣,道:“雪霁,小木頭确實不能娶你,但我和他會永遠愛護你照顧你,永遠,把你當作親妹妹一樣照顧,阿姊對天發誓此言無虛,為了你好,不要追問緣由了。”
“可我不想當南大哥的妹妹,我是他的妻子。”雪霁眼中的光像是聚起的火,熊熊不可撲滅:“阿姊,我們明明兩情相悅已為夫婦,隻要同心,總能克服世間難處。阿姊,告訴我緣由,我去找南大哥解決。”
南喬蘿看着雪霁,露出似乎又是擔憂又是喜悅的神色,目光幾經變化,終于長長歎了口氣:“我答應過小木頭,永遠不告訴你真相的……”
“我不會讓南大哥知道阿姊告訴了我。”雪霁急切地、真誠地握住南喬蘿的手:“阿姊,求求你,告訴我!”
“雪霁,你的母親是當年‘天下第一美人’蕭如雅,雅公主;你的父親不是左賢王朱吉勒,而是南懷風。”南喬蘿盯着雪霁的臉,不放過每一絲神情:“雪霁,你真真切切,是我和南喬木的親妹妹,南雪霁。”
她眼中火光依舊,甚至蒼白的臉色也無甚變化,隻秀眉微微蹙起,淡淡道:“阿姊,莫說笑話。雅公主是‘天下第一美人’,離奇死于南大将軍府上,世人皆知,我阿母怎會是她。”
安車辘辘而行,南喬蘿不再說話,隻一直凝注雪霁,卻比說任何話語都有壓迫感。
雪霁執拗地回望南喬蘿,執拗地也不說話,仿佛隻要兩人都不說話事情就不是真的,隻是南喬蘿随口開的玩笑。
車廂中陷入死一般的寂靜,兩人互相望着,誰也未再開口,直到安車停駐。
“到了。”先開口的是南喬蘿,說的卻與之前全無關系:“下去吧。”
入葬事大,雪霁随南喬蘿下了車。
入目處背負青山前臨平川,氣勢恢弘雄偉,兩側神道石刻對列,陵冢上下松柏掩映,陵前立着穹碑。
仆從驅趕靈車緩緩入陵,漫天鵝毛大雪落下,風雪撲面而來,雪霁極長的眼睫沾滿雪花,陡然一片模糊看不清前路,走了兩步氣力盡失,伏倒在冰冷的青石路上,不可抑制地劇烈顫抖。
“這裡是蕭建德修建的陵寝。”南喬蘿的聲音自上傳來:“長樂王送雅公主靈柩入皇陵,魂歸皇族。”南喬蘿蹲下,抱住不住顫抖的雪霁低語:“阿妹,雅公主誓要拆散你與喬木,實非得已。”
“喬木走了,誰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回來。”
“雅公主臨終遺言要阿妹立誓報仇,對付大單于大阏氏,蕭氏是不能的,隻有北齊新帝齊長甯做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