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做得很好。”女禦言笑盈盈,誇獎雪霁:“興建宮殿,消耗國力,讓大齊天子顧不得征南,南朝百姓都要感念殿下的恩情。之後見到圖紙,殿下切忌說好,一定要打回去讓他們改得更奢華些。”
然而雪霁早就後悔,正在苦思如何取消已經進入正式議程的修建。
“女禦,我未深思熟慮,貿然請求新建宮殿,陛下現在雖答允,但日後興建途中若出意外,或會疑我。”雪霁努力打消女禦的念頭:“況且大興土木勞民傷财,大齊百姓……”
“蕭氏才是皇朝正統。”女禦打斷雪霁為大齊百姓說話,“殿下莫忘南朝故人。”
“金陵王乃蕭氏皇長子,若大齊鐵騎南下,兵臨金陵,尊貴如長殿下也絕不會坐以待斃,刀兵無眼戰場無情,長殿下安危難料。”
“殿下,你們兩人雖不能在一起,但是長殿下都追到大河了,情意之重不可言表。故人希望你過得好,你也該讓故人平安。”
故人……南喬木與齊長甯有父仇子恨,若齊長甯揮兵南下,南喬木必會挺身抵抗。
眼前浮現冰天雪地的大河,齊長甯為齊恪報仇的漫天箭矢瞬發而至。
雪霁輕輕道:“女禦,我知道了。”
近來雪霁與齊長甯相處越發融洽,女禦欣慰的同時又擔心雪霁真的愛上俊美體貼的大齊天子,再次道:“殿下與陛下日漸恩愛,這是好事,但切莫忘記南朝故人。”
怎麼可能忘記?但雪霁不願女禦以此相挾,笑笑道:“女禦之前讓我忘了故人,隻管向前,今天卻說切莫忘記,一前一後截然不同,真不知該聽哪個。”
女禦一滞。雪霁起身向外走去。
“殿下要去哪裡?”女禦忙起身跟随。
“女禦不必跟着。”雪霁道:“我去見齊宮一位故人。”
沿着青石鋪就的道路,一路蒼松翠柏,雪霁來到家廟。
與祖祠不同,家廟專為魏無垢而設,宮牆高大隔絕内外,甲士日夜守衛,一應物資供應齊全,進出皆需令牌,驗證嚴格。
名為為先帝“祈福”,實為軟禁。
高牆内與戒備森嚴的外面全然不同,宮殿精巧華麗,庭院綠意繁茂,小橋跨過流水,亭台水榭點綴于花木扶疏之間。
齊盛安一身缁衣,站在小橋上喂魚。
陽光強烈,将橋下清澈溪水映得波光粼粼,魚兒聚攏在橋下,秀美少年立在橋中央,垂着頭表情隐藏在強光照耀下的晦暗中,規律地擡手、撒餌。
沉靜平和,與之前生機勃勃的少年全然不同。
雪霁站在水畔向他揮手,清脆地喊:“智蛇!”
齊盛安擡臉望來,微微一怔,眼睛瞬間明亮。
兩人重逢,滿庭鮮活,似又回到最初時的飛鷹與智蛇。
“你看上去挺好,”齊盛安往水中加了一點點鹽,守着茶爐靜待水沸,打量着雪霁:“比我以為的好。”
室内異常潔淨,長案上供奉着供果,茶爐中的炭火燃燒時散發果香卻無煙塵,也不知是什麼名貴罕物。
雪霁環視室内、庭院,最後視線落在齊盛安臉上:“你過的也還好?”
“還好。”齊盛安看向庭院:“起碼和死去的六兄比起來,我還活着,過得還是錦衣玉食的日子。”頓了一下,齊盛安笑笑:“如果當初是我赢,就算留下三兄性命,他也絕對過不上我現在的日子”
大不敬之語,傳揚出去有性命之虞。
齊盛安坦坦蕩蕩對雪霁說出來。
偌大齊宮,隻有他們兩個,是可以說些真話的朋友。
“好好活着,比什麼都強。”齊盛安看向雪霁:“皇兄待你可好?”
來自朋友的勸慰,令雪霁心頭一暖:“還好。”
“我以為陛下十分愛你。”還好?齊盛安的目光銳利如昔:“難道不是很好?”
是嗎?是,又不是。
雪霁轉頭,看着庭院中啾啾啁啁的小鳥:“我想要一座新宮殿,陛下允了。我想了好幾日,也沒想明白他為什麼會答應。”
和齊恪說的一樣。齊盛安皺眉道:“陛下志在天下,愛惜百姓,怎會允諾這麼離譜的事情?我不信。”
“我也不信,”雪霁道:“可他真的答應了。”
“建造宮殿勞民傷财,不像興修水利那樣利于耕種,也不像修築城池、整頓兵備那樣有助于奪取天下,有百害而無一利。”齊盛安皺眉思考:“如果陛下真的答應了……難道是要借口修建宮殿,向世家大肆收錢?”
雪霁忍不住笑了。
“你笑什麼?”齊盛安眸中重新亮起鋒銳的光芒:“你為什麼要修建新宮殿?我不信你真的想要。”
“你看,你不信,我也不信。”雪霁笑意加深:“陛下憑什麼信?又為什麼會答應?”
她再次看向庭院中,庭院中鮮豔美麗的小鳥婉轉鳴叫,沒有鳥籠束縛,卻依然飛不出高牆。
“陛下愛不愛我,都不會因兒女情長耽誤政事。”雪霁全然不信齊長甯隻因她想要,便全力達成這樣不合理的要求:“我想,隻有當我的請求無關痛癢,或者正好能順應他的謀算時,他才會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