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齊長甯守護,雪霁睡得踏實,醒來已是日上三竿。
“修建宮殿的事似已暫停。”女禦獨子服侍雪霁梳洗,悄聲問:“殿下可有冒犯陛下之處?好端端的,陛下為何突然改了主意?”
想起昨夜噩夢,雪霁心有餘悸:“不是陛下改了主意,是我改了主意。我不想要新宮殿了。”
“修建宮殿能消耗大齊國力,讓大齊無暇南顧,保我大蕭百姓免于戰火,殿下為何突然改變主意?”女禦急道:“殿下難道忘了?此來和親要迷惑天子,禍亂君心。”
“大蕭的百姓是百姓,大齊的百姓便不是百姓了嗎?”這件事,雪霁已想透徹:“禍亂君心,禍的從來不止帝王一人,百姓生活本已艱難,我不願他們再受勞役之苦。女禦,修建宮殿的事,就此作罷。”
女禦還想再勸,殿門外的宮婢突然齊齊伏地:“恭迎陛下。”
女禦立刻閉口不言,慌忙跪下迎接大齊天子。
齊長甯帶着風和光的味道,走到雪霁身邊,目光在雪霁身上溫柔轉過,見她氣色良好,臉上便有笑容:“怎麼不多睡會兒?”
“自然醒的。”雪霁拿起牙梳:“近來雖常犯困,也沒有睡上整個白日的道理。”
“朕來。”齊長甯自然而然取過她手中牙梳,握住秾豔芳香的長發慢慢梳理,愛不釋手:“怎麼其他人侯在殿外無所事事,隻用一人服侍梳洗?”
女禦心頭一震,冷汗從背脊滑下,匍匐在地,連大氣也不敢出。
“臣妾叫她們出去等的。”雪霁沖着銅鏡抿唇一笑,為女禦遮掩:“不修新宮殿了,世家的錢陛下要退給他們嗎?”
齊長甯看向銅鏡中的雪霁,正色道:“什麼世家的錢?落到朕手裡,就是朕的錢。你有沒有什麼想要的?”
雪霁苦思片刻,道:“暫且想不出有什麼想要,不如陛下直接将錢存在臣妾這裡,臣妾什麼時候想到了,什麼時候直接花就是。”
牙梳一頓,齊長甯禁不住笑:“朕以為朕在賺取錢财上已是精明,沒想到你才是最會算賬的。”
“陛下能賺,”雪霁十分理所應當:“臣妾就得會花。”
對鏡相視,言笑融融。女禦見狀悄然起身,躬身垂首屏息退下,留二人私密親近。
“盡管花。”齊長甯不疾不徐道:“若朕手裡的不夠,就帶大軍南下,向蕭建德要。”
女禦身形一僵,重新跪倒,匍匐在地不敢出聲。
齊長甯幾乎是在明着警告女禦,讓她規矩些,不要再慫恿雪霁。
雪霁看着銅鏡,笑容依舊,内心卻有一絲寒意缭繞:什麼都瞞不過他,齊長甯對她的掌控,從身到心。
端午節前,濟羅貢女抵達齊都。
巍峨高大的城牆氣勢磅礴,垛口處可見披甲士兵逡巡守衛,甲胄和兵器在太陽下反射雪亮的光,令人心生敬畏。
她們擠在狹小的馬車中,偷偷從車窗縫隙窺探齊都。
從小生活在物産貧瘠的濟羅,貢女們做夢都未夢見過如此氣派繁華的都市,她們擠在車窗前你推我搡,争搶最佳位置,不多時車廂裡便傳出濟羅語的互相指責與怒罵聲。
樸國香與金嬷嬷在另一輛車中都聽到了。
“不成器,路上白教她們了。”金嬷嬷恨鐵不成鋼:“說來也都是貴族小姐,怎生做出這般沒見過世面的模樣?讓人恥笑。”
濟羅物産貧瘠,養不起太多貴族,實行随母制,妾生子女雖養在貴族府中,仍屬賤籍,地位低下,遭人輕視。
樸國香是庶女,成為貢女前備受屈辱,故而格外做出高傲模樣,挺直背脊目不斜視:“嬷嬷,傳說雪夫人‘豔絕六合,姿蓋兩都’,獨得天子寵愛,她會不會比我更美?”
“呵,什麼‘豔絕六合,姿蓋兩都’,不過和水神‘娜迦’一樣,擡高身價的手段罷了,讓南朝那幫人搶了先。”金嬷嬷道:“都是一個鼻子倆眼睛,美人和美人能差到哪去?放心,嬷嬷最擅裝扮,等見到那位雪夫人,嬷嬷能依她的穿着打扮揣摩出天子喜好,到時有樣學樣給你妝飾起來,再大張旗鼓傳揚你的美名,定能壓過她。”
樸國香猶豫道:“可雪夫人是蕭氏公主,出身高貴……”
“假的,後來冊封的,沒有蕭氏高貴血脈。”金嬷嬷深谙樸國香心結,笑眯眯道:“聽說她曾在西戎為奴,遠比不上你的出身。”
“出身這樣低還能被冊封為公主,搶占天子獨寵,”樸國香換了另一種擔憂:“想必手段高明?”
“再高明她也是一個人,咱們可是一群貢女。”小眼睛亮起精光,金嬷嬷有種要和高手過招的興奮:“那群丫頭能從後宅中厮殺出來成為貢女,容貌手段都是一等一的。獨虎哪敵群狼?齊宮早晚是咱們的天下。”
然而入住鴻胪寺館驿後,金嬷嬷描繪的美好前景,被一道聖旨打破。
天子诏曰:濟羅誠意結好,朕甚嘉之。然宮中嫔妃位次已定,諸事有序,今不再納入後宮。特賜濟羅貢女予皇族宗親,以彰大齊恩澤,表朕待邦嘉意。着令赴端午佳宴,宴畢分派,以示大齊禮待四方。
濟羅貢女,大齊天子一個不留,全部分給皇室宗親。
“嬷嬷,怎麼辦?”樸國香眼中幾乎冒出火來:“我不要分給皇族宗親,我要奪天子寵愛!”
金嬷嬷千算萬算,沒算到等來這樣一道聖旨,定定神,方道:“放心,嬷嬷一定讓你留在大齊宮中。”
今年夏日來得異常迅速,夏至未至已是暑氣逼人,空氣中帶着絲絲潮濕,午後常有雷雨。
自白莽山受傷後,雪霁一直畏寒,到了齊宮,滋補藥材流水一樣,潤物細無聲地融入日常,一飲一食、殿中燃的香、身上佩戴的香囊,皆為調養體質而備。悉心調理下,雪霁的身體漸漸好轉,入夏便覺炎熱,早早換上輕羅衣衫。
輕羅薄如蟬翼,層層疊疊穿了七層,飄然绮麗,雪霁不再如初到時那樣容易感時傷情,但卻更易疲累,逐漸犯起懶來,大白日什麼都不想做,隻倚在錦榻上聽女禦與宮婢們閑話,說到濟羅貢女已至,端午節時宮中要辦端午宴,既有遊園又有龍舟,讓宗親勳貴與濟羅貢女先見一見,若有中意的,便可求陛下賞賜。
她們說起貢女中有個叫‘娜迦’的,乃濟羅第一美人,曾現“從河底噴出火球”的異象,不由引動雪霁一點好奇,頗想見識此奇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