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槃、鄭宜人、盧當令來到鳳皇殿,見雪霁面前擺着一對幻彩奪目的寶珠,正與一位濟羅裝束、相貌平庸的女子議論應該用什麼方式、搭配什麼珠寶、将這對寶珠鑲嵌在金縷玉犀帶什麼位置。
幾人立刻加入議論,楊槃想到個主意:“用金絲線打絡子纏好,先系上看看。”
衆人紛紛稱好,取了金絲線,邊打絡子邊說笑。
世家貴女出身的三人不顯山不露水地奉承雪霁,從容自若妙趣橫生;樸國香雖沒有三人那樣妙語連珠,卻能舍得臉皮直言不諱,時不時冒出幾句傻裡傻氣的話,引得衆人莞爾。
鳳皇殿第一次這樣熱鬧,女禦一身本事有了用武之地,察言觀色,确保每個人飲茶時溫度總是正宜,誰倦了想靠一靠立刻就有宮婢在她身後墊上軟枕,周到細緻又不着痕迹,彰顯南朝女官風度素養。
不到午時,幾人已将一對鲛珠纏好,樸國香不善打絡子,搶着将纏好的鲛珠系到金縷玉犀帶上,又搶着将新成的腰帶系上雪霁纖腰。
寬闊的金縷玉犀帶更襯得楚腰袅袅,不盈一握,金絲纏繞的鲛珠自裙帶垂下,幻彩金輝相映,更襯得雪霁姣冶娴都,絕殊離俗,望之如洛水女神登臨世間。
幾人由衷稱贊,雪霁心情大佳,破例留幾人共進午膳,特令尚食署進呈來自松江的四腮鲈魚。
炫耀了鲛珠,再炫耀鮮鲈,這與雪霁往昔凡事無所謂、不喜與人多加接觸的态度大相徑庭。
女禦看得明白:如此反常的舉動,分明源自危機感。
齊長甯不過一夜未宿鳳皇殿,便令雪霁如此失常,或許在她心中,齊長甯已漸漸取代蕭翰之的位置。畢竟一個遠在南朝,天各一方再難相見;另一個朝夕相處,且俊美無雙大權在握,溫柔體貼予取予求,哪個女子能抵擋這樣的男人……
思至此,女禦心中微微一歎,眼中卻不露半分情緒,反而更加恭謹地服侍幾位貴人用膳。
雪霁以往睡到自然醒,醒來幾乎就是午膳時分,女禦和宮婢們也随她晚起,精神飽滿足以從容侍候;今日雪霁醒得格外早,女禦卻天不亮便起來接旨受鲛珠,又站在殿中察言觀色地侍候了一上午,午膳更是親曆親為,幾番消耗,午膳後幾位貴人興緻未減談笑風生,女禦卻有些撐不住了。
“端午時我沒能遊園,聽說貴婦貴女們鬥百草頗有趣。”雪霁看看女禦,對樸國香笑道:“原想今日大家都在,也可以鬥百草取樂,但女禦疲累不能跟随侍奉,此事便罷了。”
樸國香急于親近雪霁,聽到此事要作罷,生恐鳳皇殿下逐客令,趕忙道:“女禦自去休息,我等侍奉雪夫人鬥百草便可,不會出什麼差錯。”
濟羅貢女是要賜給宗親勳貴的未來貴婦,尊卑有别,女禦不能直接拒絕樸國香的提議,便将目光投向雪霁。
“是呢,我怎麼沒想到。”雪霁看向女禦,溫柔體貼:“女禦自去休息,我們就在庭院裡尋草鬥草,有宮婢跟着,女禦放心。”楊槃等三人紛紛附和。
雪霁這樣說,女禦不能當衆反駁,況且就在鳳皇殿内,也的确出不了什麼事。
謝了恩,女禦出殿吩咐宮婢許多事項。
雪霁對興奮難耐的樸國香微笑道:“剛用過午膳,先賞樂歇上一歇,再去遊園鬥草。”
膳後賞樂,乃齊宮盛行的養生之法,衆人不以為異,樸國香唯恐出醜不敢多言。
樂聲中,雪霁似倦似乏般垂下眼睫,遮住眼中所有情緒:再等等,确定女禦真的休息了,确定真的安全了,再去。
鳳皇殿庭院占地極闊,曲水連廊花木琳琅,齊長甯極盡心思,務求晨昏四季、朝暮晴雨而景色殊異。
四時美景觀之不盡,他與她,朝朝暮暮,長長久久。
雪霁與衆人下了連廊,往庭院深處走去,曲水蜿蜒,間植荷花,荷葉舒展如盤,岸邊修竹茂密,艾草、菖蒲成片而生,正應端午時令,香氣四溢。
雪霁與衆人散開尋找香草,定下規則不許宮婢相助,約定酉時聚于鳳皇殿,以采摘花草種類多且奇者為勝,赢珠玑一鬥。
如此奢侈的獎賞,隻有深獲聖寵的雪夫人拿得出來,傳出去是一件足以寫進傳奇話本的雅事,衆人都要湊趣誰也不肯掃興。宮婢奉命在連廊上等候,看着諸位貴人的身影沒入花木間。
及至酉時,盧當令第一個抱着大捧香草回來,接着鄭宜人與樸國香先後回來,女禦着人侍奉梳洗又奉茶點,楊槃才提着裳角兜着滿裙花草回來,道:“我本來都往回走了,結果半路看到鄭婕妤采的香草比我多,想到一鬥珠玑,又折返回去采了許多,奇不奇不知道,數目一定是我最多!咦,雪夫人還沒回來?糟了,她比我回來的晚,一定比我采的還多。”
衆人忍不住笑,隻有女禦問道:“楊美人可曾遇見雪夫人?”
“剛剛還碰到一回。”楊槃笑道:“她見我尋到的香草多,不肯認輸,又往鳳凰台那邊去了,說那裡人少香草多。”
聽到楊槃剛剛見過雪霁,女禦稍微放心,猶豫道:“天色已晚,雪夫人還沒回來……”
“定規矩的時候沒想那麼多,定的酉時回來,現在戌時未到,雪夫人不算違規。”樸國香存了越晚越有可能見到齊長甯的心思,搶着道:“現在去找,雪夫人輸了鬥草,要不高興的。”
鄭宜人亦道:“鳳皇殿乃宮中最安全之所,隻在庭院内尋花草不會有危險,女禦放心。”
在場貴人以鄭婕妤位份最高,女禦隻得遵從。
熬到戌時仍不見雪霁歸來,不獨女禦,幾人一起慌了,楊槃帶着衆人往最後見過雪霁的地方尋找,女禦率宮婢往鳳凰台尋找,邊遣人向魏昭君通禀。
明晃晃的火把散落各處,照得庭院通明,找不到絲毫蹤迹。
天子盛寵的雪夫人,在天子出宮的時候,悄無聲息消失于齊宮最安全的鳳皇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