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照在素瓦上,像青色水波流淌。
齊長甯扶着雪霁纖細柔韌的腰肢,足尖點過瓦脊如踏波逐浪,輕健疾掠,與夜風融為一體。
雪霁再一次,體驗到乘風之快。
她在迎面撲來的風中努力睜開眼睛,鱗次栉比的宮殿在腳下次第鋪開,又次第掠過,飄飄乎似仙人遨遊紫虛宮,當作長嘯滿襟風。
這裡是齊宮,大齊天子于深夜帶着妃子飛檐走壁,委實僭越禮制、驚世駭俗。
可越是僭越,越是快哉!
像鳥、像風、像白鹿飛躍千山,快哉風直沖胸臆,雪霁忍不住想要仰天長嘯。她擡頭望月,唇角才微動,長甯扶在她腰間的手卻微微一緊。
雪霁猛地回神,清清嗓子,壓下過于出格的沖動。
“喜歡?”齊長甯摟緊她,确認道:“是喜歡飛馳?還是喜歡不守規矩?”
雪霁想了想,認真答道:“喜歡飛馳。”
“我還不會騎馬的時候,南喬木在黑松林背着我跑,我第一次覺得自己像小鳥一樣,自由自在地飛翔。”她笑了笑,像回味又像告别。
“跳月那晚,我錯把陛下當成蕭翰之,陛下帶我夜遊,我覺得自己化成一股風,能穿萬重夜色,暢快極了。”
“真正的蕭翰之也曾帶我在金陵人家的屋頂上奔跑,一路越過重重屋檐,有孩童擡頭看見我們,追着跑,喊着笑……”
“後來,智蛇教會我騎馬,我終于可以憑自己飛馳。”
她說着,眼神溫軟帶光,坦然的、毫不避諱地将過去攤開。
南喬木是第一個讓她體會到飛馳快樂的人;蕭翰之比他更早帶她在屋檐上飛馳;教會她騎馬的是齊盛安。
齊長甯忽然加快了速度。
雪霁輕呼一聲,在忽然加大的風息中閉緊雙眼。
“誰更快?”上方傳來齊長甯的聲音,在夜風聲響中顯得有些沉悶:“你更喜歡哪個?”
雪霁認真思索許久,終于小心翼翼道:“那還是……馬更快……”
齊長甯身形一滞。
雪霁睜開眼睛,擡頭看向齊長甯,真誠道:“陛下也很快……一開始可能比馬還快,但是馬畢竟是馬,體力總歸比人強……”
明亮月色下,齊長甯繃着臉,臉色黑如夜。
雪霁立刻乖覺地停止說實話,改口道:“但我更喜歡陛下帶着我飛——畢竟馬跑得再快,也上不了房頂。”
齊長甯的臉色越來越黑,雪霁怕他不信,向天舉起三根手指:“我對天發誓,陛下比馬好,又穩又輕又快,還不用自己費力。”
沉默、沉默、還是沉默,齊長甯踩在屋檐上沉默良久,從牙縫中擠出兩個字:“是嗎?”
雪霁點點頭,堅定道:“是。”
齊長甯看看她,突然撤手。
素瓦光滑,陡然失去依托,雪霁站立不穩,驚呼着揮舞手臂,試圖保持平衡。
她的驚呼在寂靜夜晚響亮無比,立刻被宮中巡邏的禁軍發覺,火速朝這邊奔來:“有刺客!”
弓弩手張弓搭箭,齊刷刷瞄準殿頂黑影,領尉吹響警哨,召喚圍攻。
一名年輕弩手緊張過頭,手一抖,弩矢脫弦而出,直射殿頂。
齊長甯眼神一凜,倏地擋在雪霁身前,一手将她攬入懷中,一手閃電般探出——破空而至的弩矢被他兩指穩穩夾住,箭尾猶在震顫。
雪霁驚魂未定,下意識緊緊抱住齊長甯,臉埋入他肩窩,呼吸紊亂。
齊長甯忍不住笑了。
明月如洗,禁軍領尉看得清楚,站在大殿屋頂上的哪是什麼刺客,分明是天子摟着絕色無雙的雪夫人,調風弄月。
領尉頓時冷汗涔涔,擡手将那名失手射箭的弩手打翻在地,随即單膝跪地:“臣不知是陛下與……咳,陛下夤夜巡察宮中,臣冒犯聖駕,請陛下責罰!”
他聲如洪鐘,睜眼說瞎話,将雪霁從驚魂中喚回神。
雪霁蓦地意識到:她正被齊長甯摟着站在屋脊上,底下眼神奇佳的禁軍弓弩手全在仰望,這場面……難以直視。她羞得滿臉通紅,腦袋埋得更深,整個人縮在齊長甯懷裡,恨不能原地消失。
仿佛隻要她不擡頭,所有人就看不見她,丢人的……就隻有齊長甯一個。
衆禁衛見狀,立時醒悟。紛紛放下手中弓弩,跟着領尉跪下,呼啦啦跪倒一片。
懷中人縮成一團,帶着桂花香氣的秀發掃過齊長甯下颌與脖頸,有些癢,更令心亂。
齊長甯忍住心亂,看向下面禁衛,冷聲道:“發現太遲,反應亦慢;警哨響後,附近禁軍三息内未至,皆為訓練松懈,明日全部加練。”
“喏!”衆人齊聲應命。
“但反應尚算有序,警哨流程無誤,你等今月俸祿加一級,以為表率。”齊長甯頓了頓,又道:“傳令其他巡邏禁衛,自此至未央前殿,今夜不設防。”
“喏,謝陛下隆恩!”
禁軍領尉領命,帶着衆人退下,無一人敢擡頭,步伐飛快如逃。
屋頂之上,風送桂香,月色清白如洗。
懷中人依舊将臉埋得死緊。
“人都走了,”齊長甯低下頭,聲音比月色更溫柔:“可以擡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