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想哭……便哭吧。”他瞥見她眸中閃現的淚光。
金毋意垂下頭,藏起自己的情緒。
好一會兒後突然擡頭,怔怔望着火光下的少年,“今日茶肆中有人提起錦衣衛一位姓顧的指揮使,你之前也常在府外走動,可知此人是何來曆?”
“小姐為何突然問起他?”
“因為……”
她頓住,片刻後才繼續說下去:“倘若我們遲早有一日要被錦衣衛抓到,知己知彼,總好過心中無數。”
少年兀的沉默了。
對望的瞬間,相顧無言!
随後他屈身坐下,娓娓道來:“此人名叫顧不言,是顧家大房獨子,在京城頗有些名頭,據說當今太後是其姑母,其父定國公曾率軍與南蠻國軍隊大戰碧邏城,結果戰死了,多年後他為報父仇,率五千人同樣在碧邏城大敗南蠻國六萬人,用的是毒攻。”
“毒攻?”
“當時正蔓延瘟疫,他将諸多疫屍扔進敵軍陣營,緻六萬敵軍染疫而亡,無一幸免,據說屍體碼成山丘,惡臭陣陣,其場景慘絕人寰目不忍睹。”
“還有三年前,轟動京城的軍饷貪沒案也曾牽扯到顧家二房,他持刀親手斬殺了自己的叔父,連眼也不帶眨一下的,反正旁人提起他時皆道他心腸冷硬手段歹毒,也正因為如此,他才坐穩了錦衣衛指揮使的位子。”
火把在“嗞嗞”燃燒,金毋意卻聽得心頭發冷。
這個人每一處來曆,都預示着他們的死期。
“那他……年歲多大?”
“巷間童謠稱他‘年及弱冠,殺人不眨眼,吃人不放鹽’,應該也就是弱冠之年吧。”
少年眉目間浮起不安之色:“小姐,那錦衣衛的诏獄猶如地府,向來是有進無出的,咱們萬不能被錦衣衛抓到,萬不能落到顧不言手裡。”
她也知“萬不能”,可若是有“萬一”呢?
金毋意怔怔盯着屋内的麻袋,一時竟分不清眼前之景究竟是生機還是末路了……
兩日後,一隊錦衣衛驅馬來到了金家。
為首的男子一襲明豔的飛魚服,身姿颀長而挺拔,白皙的面容如被刀削斧鑿,皮相與骨相皆是一流。
俊美如玉,卻也是冷硬如鐵。
幾名順天府差役正聚在一處鬥蛐蛐,一眼望見那名男子,猶如望見了厲鬼,連蛐蛐也來不及收起,慌忙起身行禮,“顧……顧大人,您來了。”
顧不言飛身下馬,也懶得理會他們,手握繡春刀徑直入了府。
差役們隻得戰戰兢兢跟在他身後。
此時的金家已然不見往日的繁華,府中值錢的物件兒皆被抄走。
放眼望去一片清冷空曠,如被水洗過了一般。
顧不言四處轉了一圈。
行至一僻靜地時鬼使神差停下來,“這裡竟然還有個院落?”
領頭的差役恭敬作答:“回大人,這裡是金家後院,裡頭簡陋得很。”
顧不言提起長腿走了進去。
院内确實簡陋,各處皆堆放着雜物。
唯有兩間屋子收拾得稍稍妥貼些,其中一間屋子還被漆成綠色,翠盈盈的,門口的案桌上整整齊齊碼了好些書冊。
顧不言環視一眼:“此處何人居住?”
“回大人,小的聽說這裡原先住的是金家一位不得寵的小妾,後來小妾亡故了,又住了一位不得寵的庶女,畢竟嘛,得寵的人又怎會住在這般破敗的院子裡。”
顧不言踏上台階,往兩側門廊看了幾眼。
在西側門廊的壁上印有兩道齊人高的污痕,如兩道平行的細線。
底下地磚上還隐約可見幾道淩亂的腳印。
一看便知是男子腳印。
他彎腰蹲下,用指尖搌了搌那印有腳印的灰土。
灰土上還帶着淡淡的潤澤,顯然是不久前才留下的。
“這兩日你們可進過這院子巡視?”
差役臉上挂不住,“小的與同僚們也就……抄府那日進來過,至于這兩日,許大人僅是讓小的們在此看守,沒說要各處巡視……”
“許大人?可是順天府治中許之墨?”
“回大人,是的。”
顧不言一聲輕笑,隐隐露出不屑。
随後直起身,指着壁上的污痕,“這裡之前應該放了一把梯子,這兩日有人進來搬走了梯子,倘若不是你們,那便是旁的人了。”
差役惶恐地張大了嘴。
顧不言在屋内轉了一圈,負手立于台階下。
目光如冷箭般穿過院中的雜物、逼仄的空地、不高不矮的院牆,最後落到了牆角一處簡陋的雨棚旁。
雨棚裡碼着一些幹柴,旁邊有一口不起眼的水井。
他行至近前,往井裡看了一眼。
井是枯的,裡面漆黑一團。
井口内壁上卻赫然印着幾道新鮮的泥印。
“江潮,你也去搬一把長梯過來。”
“大人這是……”
顧不言的眸中閃出冷光,“那名在逃的金家人,或許就躲在這口枯井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