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圍坐在桌前吃魚羹。
就像曾經無數個午後圍坐在金家後院裡用膳一般。
暖陽斜斜地照進來,染黃了門前的那片空地。
時光慢悠悠軟綿綿,看似尋常而安閑,卻又布滿了瘡痍與痛感。
“夢時。”她搗弄着碗裡的瓷勺低聲開口。
少年看了她一眼,“小姐?”
“已過午時了。”
他低下頭,“嗯”了一聲。
“當劊子手揮下鬼頭刀,你說他們……會很痛嗎?”
他也搗弄着碗裡的瓷勺,沒應聲。
“金家百餘人口,流的血會不會染紅了刑場?”
“小姐要節哀,别多想。”
金毋意往嘴裡塞進一大勺魚羹,嚼幾口後又頓住:“其實我隻是……不舍得父親,至于其餘人等……”
她止了話頭,繼續往嘴裡塞魚羹,狠狠地往下咽。
好一會兒後才擡起頭來,眸中閃出瑩瑩淚光:“我一定會讓顧不言屈服的,一定會殺了許之墨的。”
“小姐……”少年滿目關切。
“夢時,我想看你笑。”
明明她在哭,卻偏偏要他笑。
少年喉頭哽咽,卻仍努力彎起眉眼,露出了嘴角兩顆俏皮的虎牙,燦爛如屋外的暖陽。
她擦掉眼尾的濕潤,也朝他露出一抹淺笑。
次日,金毋意早起做條頭糕,做好後分成兩盤裝好,放進食盒裡。
囑咐春蘭:“這一盤是給大人的,另一盤是給大人的下屬的。”
春蘭惶恐不安:“若大人仍像昨日那般不見奴婢,可怎麼辦?”
“你無須面見大人,進北鎮撫司後将糕點交到接待你的人手中,随後你便回來。”
春蘭點了點頭,提起食盒坐上馬車出了世安苑。
北鎮撫司今日還算清閑,好些錦衣衛守在官署待命。
顧不言也坐在自己的公房裡翻閱案卷。
小六子端一盤糕點進屋:“大人,世安苑的春蘭姑娘又來了,送來了好些點心,說是條頭糕,您嘗嘗吧?”
顧不言頭也沒擡:“出去。”
小六子吓得步子一頓,僵在屋中。
顧不言又擡頭補一句:“讓金家女消停些,别想玩什麼花樣。”
小六子戰戰兢兢應了聲“是”,這才垂首退出屋子。
不過片刻功夫,屋外便隐隐傳來一陣哄搶:“給我”、“我要吃”、“好吃”。
嘈雜聲此起彼伏,久久不休。
顧不言不屑地朝屋外瞥一眼,低頭繼續翻看案卷。
春蘭回到世安苑時已過了未時,雖面上露着膽怯,但食盒裡已是空空如也。
金毋意心緒頗佳,接過她手中食盒時道了聲“謝謝”。
轉而又吩咐:“明日還要麻煩你再買些紅豆回來,我想做桔紅糕。”
“今日大人并未吃那份糕點,姑娘……還要送麼?”
金毋意毫不介懷地抿嘴一笑:“嗯,還要送。”
桔紅糕的制作工藝頗為複雜,金毋意天蒙蒙亮就起了床,在後廚将紅豆煮熟、搗碎,再将其與糯米粉攪拌、蒸煮。
夢時則一聲不吭地蹲在竈門前燒火。
火舌搖曳,映得他面色冷峻,雙臂如鐵砧一般堅硬。
晌午時分,桔紅糕總算做成。
金毋意仍按先前那般分成兩盤,穩穩當當地裝進食盒裡。
繼而讓春蘭送去北鎮撫司。
小六子一見春蘭露面,急步迎上來:“我的好姐姐呀,你别再往這兒送吃的了,大人根本不會吃。”
春蘭忐忑地打開食盒,濃郁的豆香瞬間撲面而來:“你看,這次是桔紅糕,與上次的不同,說不定就合了大人的胃口呢?”
小六子咽了咽口水,有幾分為難,又有幾分眼饞:“好吧,那我再去試試。”
他将滿滿一盤桔紅糕端進了主子的公房。
步履遲疑,神色怯懦,“大人,那邊又……又給您送來了糕點,您看……”
顧不言面色不變地看過來。
哪怕是一言不發,那如冷箭般的目光也透着一股駭人的威懾力。
小六子喉頭發緊,又補了兩句:“與昨日的不同,說是桔紅糕,或許大人會……會喜歡。”
顧不言俊美的臉繃得比琴弦還緊:“小六子,傳我命令,若金家女再敢往我這公房送吃食,明日便将她押去诏獄,如此,看她能不能安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