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人言百善孝為先。
堂堂錦衣衛指揮使竟在衆目睽睽之下漠視亡父遺願,實在令人始料不及。
連魏德也滿目震驚:“你可别忘了,你乃國公爺獨子。”
顧不言毫不客氣:“魏尚書也别忘了,你姓魏,大可不必為顧家之事勞心費神。”
魏德一哽。
顧不言轉身離開宴桌,拱了拱拳:“我與母親已打擾良久,先行一步,各位慢用。”
說完便去迎馮氏起身。
魏德看着這對不識好歹的母子,一時憤怒又無措。
今日之計俨然已成敗局,但他仍想最後一搏。
“不言且等等。”
顧不言停住步子看他。
魏德行至近前,壓低聲音:“老夫曾聽聞,國公爺臨終前曾反複提到過一種花,叫什麼‘藍色杜鵑花’。”
他頓了頓,打量顧不言面色,随後才往下說:“老夫尋思這裡頭定有蹊跷,若有需要,老夫可助你查清此事,畢竟老夫掌管兵部,查探起這些陳年舊事來方便許多。”
顧不言漠然笑了笑:“家父兵敗之事在先帝朝時便已結案,再沒什麼好查的了,還望魏尚書慎言,免得惹惱了皇上。”
他說完也不再廢話,領着母親頭也不回地走出了花廳。
魏德看着二人背影,暗暗咬了咬牙。
他知此人行事冷酷,卻不知竟冷酷至此。
今日不隻女兒親事無望,就連他也跟着丢盡臉面。
這筆賬,他算是牢牢記下了。
顧不言領着馮氏走出魏家後院,很快到達府邸門口。
還未及登上馬車,身後便傳來一聲呼喊:“子仁哥哥。”
他回頭,一眼望見匆匆行來的魏如。
“母親先上車。”他将馮氏扶到車轅前。
馮氏小聲叮囑:“你若對人家無意,便把話好生說清楚,免得誤了人家的終身大事。”
“我知道了,母親請放心。”
馮氏剛進馬車,魏如便來到面前。
她雙眸含淚,開口就問:“請子仁哥哥坦誠相告,我究竟何處不好?”
顧不言沉聲答:“你沒有不好。”
“那你為何不願與我訂親?”
“訂不訂親與你好不好,是兩回事。”
“子仁哥哥在強詞奪理。”
他面色冷了幾分:“不管你如何理解,咱們之間都絕無可能,望你收起心思另覓良人。”
“你變了。”魏如淚落腮邊:“你已忘了兒時的許諾。”
她乃太後義女,兒時常出入慈甯宮。
而他憑着先帝的幾份顧念,成為宮中伴讀。
半大的娃娃聚在一起,不是玩耍便是嬉鬧。
過家家時,她問他:“你可願做我的‘夫婿’?”
他答得幹脆:“好吧,那你隻可做我的‘妻’。”
她笑盈盈地點頭,并伸出手指與他拉勾勾。
自此,每次過家家時,她都隻做他的“妻”。
嬉鬧完,她還不忘叮囑一句:“以後長大了你也要娶我。”
他也點點頭,大聲應“好”。
她銘記這個許諾,等待着兩人慢慢長大。
哪怕顧家幾番沉浮,她也不曾更改其志。
但如今,兩人終于長大了。
可他卻變了,不認賬了。
他說:“那不過是兒時戲言,何況,這世間又有誰不會變呢。”
“我不會變。”
她聲音哽咽:“我從小便盼着能嫁給子仁哥哥,這一點從未變過。”
他沉默以對。
“我努力學琴、學畫、學女工,便是為了讓子仁哥哥多看我幾眼。”
“我常去顧府探望伯母,對其噓寒問暖,便是為了替子仁哥哥多盡幾分孝心。”
“我拖到桃李之年仍未訂親,便是為了等待子仁哥哥前來迎娶。”
“我一門心思……”
“旁的多說無益。”顧不言突然打斷她。
“天色不早了,我們也該回府了,望魏姑娘好自為之。”他好似失去耐心,提腿登上了馬車。
魏如在他身後哭着喊:“顧不言——”
他在車轼前回眸看她。
魏如字字泣血:“你……好狠的心啦。”
顧不言什麼也沒說,轉頭鑽進了馬車。
車簾掀起又放下,一簾之隔,自此咫尺天涯。
馬車掉了個頭,絕塵而去。
留下魏如在春日暖風裡低聲抽泣。
街巷熙熙攘攘,馬車走得不疾不徐。
馮氏心緒不甯,長聲歎息,“也不知魏尚書手裡那柄玉如意,是不是真如他所說,乃你父親所贈?”
顧不言出聲安慰:“此事已過去二十載,是不是父親所贈都不重要了,母親無須挂懷。”
“我如何能不挂懷,若你父親……真有此遺願呢?”
他沉默片刻,暗暗握拳,“那隻能怪我們顧家識人不明,母親放心,我遲早會還父親一個公道的。”
馮氏聞言大駭:“你是不是在調查當年舊事?”
顧不言不置可否:“我知輕重,母親不必擔憂。”
“你能知什麼輕重?”
馮氏急得一把握住他的手:“當年碧邏城之敗已是結案,你若再翻出來調查,定會惹得皇上和太後不快,到時不知又會出什麼閃失,我年紀大了,活夠了,生生死死的事兒早看透了,可是兒啊,你還年輕,為母不希望你再犯險,哪怕是你九泉之下的父親,也定然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