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想到這個男人竟精明至此。
“此毒于大人……并無性命之慮。”她喃喃辯解。
顧不言放下茶盞,又不緊不慢地擦拭完銀針,将其收回胸兜。
“是合歡類毒藥吧?”他嘴角浮起一抹輕笑。
“你意圖用這毒藥驅使本座與你發生實質關系,好讓本座有欠于你,繼而迫使本座去黃冊庫竊取金家案卷,是或不是?”
金毋意心頭發冷,一時無言以對。
“古人雲,以色事人者,色衰而愛弛。”
他牢牢盯着她,不放過她臉上任何一絲表情:“金毋意,你我之間向來隻有生死相殺,從無愛意,你何來自信要通過以色事人來達到自己的目的?你是不是太小瞧了本座?”
她眸中隐隐閃出淚光,卻仍強壓情緒。
“在大人面前,民女而今唯有這副皮囊能拿得出手。”
“皮囊?”
他眉目下壓,面色愈發冷峻,“你覺得本座會在意你這副皮囊?”
她氣息發顫。
淚落下來,在臉上拉出兩條長長的印記。
因為無力,更因為難堪。
她含淚相問:“大人不在意皮囊,莫非在意的是情感?”
他一怔,霎時無言。
片刻後意識到自己的失态,扭頭避開她的視線。
“我的意思是,你無須為金家做到這個地步,畢竟,金家族譜上并沒有你金毋意的名字。”
“不管金家待民女如何,民女自小到大所食之栗所穿之裳皆出自金家,如今金家被抄家滅族,作為金家人想求個真相有錯嗎?大人一直在追查藍色杜鵑花之事,不也是想求個真相嗎?”
她看着他,句句誅心:“大人位高權重,尋求真相尚且艱難,民女不過是個無依無靠的後宅女子,以皮囊謀取便利,有何不妥?”
他竟被她問住。
是啊,他們本就是相同的人。
為尋求一個真相,艱難地在暗處摸索、攀爬。
哪怕豁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他們是一樣的執拗而無畏啊。
他沉默了好半晌。
屋内燭火閃爍,夜寂寥無比。
他好似能聽到她落淚的聲音。
半晌後他開口:“你既已知曉尋求真相之艱難,最好還是知難而退,免得惹禍上身。”
他轉身往外走,好似生怕她反駁,“時辰不早了,本座先告辭。”
他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前廳,消失在了茫茫夜色裡。
夜好似墜入深淵,幽暗、深沉,壓得人喘不過氣。
金毋意木然立于屋中,挫敗感攫取了她。
她拼盡全力,卻仍是一敗塗地。
不禁心下茫然,不知還能從何處着力。
記得在金家時,幾房姐妹從不與她親近。
她們總說,她天生妖豔、狐媚惑主,與那李曼雲一模一樣,往後不知要勾去多少男人的心魂。
又說,以她的長相與身段,本該去那勾欄瓦舍搏一番天地,生于良家簡直是浪費。
家中主母甚至還有意将她送進宮裡。
金家老夫人阻止了此事。
老夫人長歎一聲:“毋意之母出身青樓,這一點若是被皇上知曉,反倒于金家不利,罷了,罷了。”
就連李曼雲也一度以為,以女兒的姿色,攀到一門好親事是輕而易舉的事。
但她從未想過要以色侍人,亦或以色邀寵。
她所求的,從來隻是一份自由的生活,及一方閱讀的書桌。
偏偏造化弄人,不過短短數日,金家家破人亡。
她幾番奔逃,才堪堪保住性命。
如今破斧沉舟使出那媚人的手段。
卻是功敗垂成狼狽不已。
昏暗的燈影下,她如一棵病樹,頹敗而腐朽。
可是她還活着!
還有一口氣在!
她又怎甘心就此認輸?
而此時門外幽黑的檐角,夢時正冷眼凝視着這一切。
透過敞開的屋門,他看到了兩人在争執。
看到姓顧的握住了小姐的手腕,不久後又松開。
最後看到姓顧的大步流星走出了屋子。
那一瞬,他心底莫名湧出一股喜悅。
喜悅于那件事沒有成!
可當看到小姐落寞的身影,他又為這喜悅内疚。
内疚于自己的無能與幸災樂禍。
弦月高懸,夜風微寒。
吹得他身上的傷口如刀絞般疼痛。
他瑟縮着身體,握緊拳,将風中的寒涼悉數吸進髒腑。
不遠處,顧不言已走出世安苑大門。
江潮迎上來,“大人可有探到藍色杜鵑花的消息?”
顧不言擡眸看天上弦月,長舒了口氣。
他答非所問,“李曼雲與金明赫的關系存疑,或許那金毋意并非是金家之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