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她的手從身前拉開,“你想要哪般,是你自己的事。”
金毋意微微一笑:“貧妾無論哪般,皆是為了讨大人歡心。”
“徒勞而已。”
他冷若冰霜,俨然不理會她的熱情,“時辰不早了,你且拿着案卷回屋吧。”
金毋意怔了怔,知今日不是讨好他的時機。
何況她也急着要去看案卷,于是不再多言,道了聲謝後拿起幾上案卷,款款出了屋子。
屋内兀地隻剩了他一人。
他站立片刻,擡眸間一眼望見案桌上那瓶傷藥。
于是行至近前,拿起藥瓶稍一掂量,瞬間知曉裡面的藥膏毫厘未動。
這個狡猾的金毋意,一邊想以身為餌與他交易,一邊又害怕接受他丁點恩惠。
不就是一瓶藥膏麼?
明明她身上有傷,卻是連沾也未沾。
“莫非你也害怕相欠于人麼?”他喃喃自語。
此時天早已黑盡,他卻仍未點燈。
一個人在黑暗中站了好一會兒,這才提腳出了屋。
江潮已在門口的馬車上恭候多時。
一見主子出現,忙迎上來:“大人,是回府麼?”
顧不言“嗯”了一聲,彎腰鑽進馬車。
夜晚的街道空曠而甯靜,馬車一路疾行,很快到達顧府。
顧不言才邁進前院拱門,便見馮氏急火火迎出來。
“子仁你可算是回來了,我讓秋玉去北鎮撫司尋過你,卻沒見到你的人影子。”
他一頓:“母親這般急切,可是發生了何事?”
馮氏将他拉到前廳坐下,說明原委。
“那魏如姑娘今日又來了,給我提了好些滋補之物,我本欲不收,她卻硬塞着留下,當真是甩也甩不脫。”
“她來了便來了,母親何須去尋我?”
馮氏苦着一張臉:“她這次來,與前次來的态度大為不同,表面上看似有禮有節,但說話的底氣卻硬了許多。”
顧不言神色微斂,“她都說了什麼?”
“她說此生已認定我們顧家,誓要做我的兒媳婦,若你執意不娶,她便隻能去宮裡走動走動。”
“去宮裡走動?”
“為母正是在擔憂此事,故爾才急着尋你。”
馮氏長歎一聲:“魏如姑娘乃是太後義女,與太後的關系向來親厚,她若借此讨到一道賜婚旨意,屆時,哪怕你再不喜她,也斷然不能抗旨不遵了。”
顧不言冷哼一聲,“太後總不能不顧忌我的感受。”
“太後自然要顧忌你的感受,卻也不得不顧忌魏家感受。”
馮氏壓低聲音,提起往事,“當年我曾聽你父親提過一嘴,稱太後待字閨中時便與魏德走得甚近,若非被指婚給先帝,恐現下早已成為魏夫人,在顧家出事的那幾年,太後對咱們避之若浼,卻與魏家照常走動,她心中孰輕孰重,已是一目了然。”
“一丘之貉,走得近也不稀奇。”他不屑一顧。
“孩子,眼下可不是說氣話的時候。”
顧不言握住馮氏的手,“母親放心,我已心裡有數,定能想到對付他們的辦法。”
馮氏見兒子面色笃定,這才略略松了口氣。
顧不言又安慰了母親幾句,這才送其回屋歇息。
随後他便去了祠堂,在父親靈前燃上一柱香,靜靜地站了許久。
此時的世安苑裡。
金毋意與夢時正在細究案卷。
在金明赫與四方軍的通信裡,大量篇幅皆是關于如何籌備及運送糧草的商讨,金明赫甚至信誓旦旦地提出,願傾盡家财以助四方軍平定天下。
其字迹與行文風格,皆與金明赫在世時如出一撤。
夢時不禁也心生疑惑:“這裡頭還有許之墨的證詞,說是在伯爺書房發現了這些信件,莫非……伯爺真有謀逆之舉?”
一提到“書房”,金毋意不由得暗暗握緊拳。
當日若非她撺掇,許之墨又有何資格進入父親的書房?
昏暗的燭火下,她神色冷冽,強壓憤慨,“是許之墨在父親書房熟悉了父親字迹,繼而才臨摹出這些信件。”
少年一怔:“小姐的意思是,這些字迹并非伯爺所寫?”
“沒錯。”
金毋意随手打開一頁信紙,“這紙上字迹乍一看确似父親手迹,但細看之下卻是形似而魂不似。”
她指着其中一個“為”字,“父親寫‘撇’時向來與人不同,他習慣将每一撇的尾端收一收,如此便顯厚重沉穩,但這幾封信中所寫之‘撇’皆是高高上揚,明顯非他所留。”
父親曾言,人生經年恰如累卵,哪怕順風得意時,也須得藏鋒斂銳謹小慎微,就如寫字時揮出的那一撇,即便高高揚起,也勿忘輕輕收回。
正所謂字如其人。
正是有了父親這番教導,她才能在簡陋的金家後院裡往得安之若素,苦而不言,喜而不語。
金毋意氣息發顫:“這些所謂的證據,全是構陷。”
“好一個陰毒的許之墨,來日我定要叫他身首異處。”
少年面色緊繃,咬牙切齒。
“或許不僅僅是一個許之墨,你剛也看到了,這信中寫了諸多征戰與軍需之事,許之墨一個從未上過戰場的世家公子,又怎會懂得這許多,他背後定有更大的黑手。”
金毋意盯着躍動的燭火怔怔發愣,“也不知父親得罪了何人,竟引來這等禍事。”
少年一時無言。
邊收拾案上信件,邊默默思量。
“依我所見,伯爺平日裡打交道之人,除了朝中同僚,便是家中各房姨娘,看似并無可疑之處。”
他微微蹙眉,猛然一頓,“有一事,不知算不算可疑?”
金毋意擡眸,“何事?”
“在金家被抄前兩日,我曾見府裡的順子趕車載伯爺去扶風寺,當時覺得沒什麼,故爾也沒多問,現在想來卻覺不解,伯爺并非信佛之人,對上香祈福之事也頗為不屑,他去扶風寺做什麼呢?難道……是去見人?”
“扶風寺?”
金毋意怔了怔,一時也不明白這裡頭的彎彎繞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