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門之隔,他在門内,他在門外。
二人面對面,無聲對望。
屋内是橙色燭火,屋外是霜色月光。
兩相輝映,照出了男兒的磅礴氣勢,也照出了少年的铮铮鐵骨。
他要出,他要進。
他不退,他亦不讓。
二人就這般僵持在昏暗的光線中,猶如兩座雷打不動的石像。
金毋意忙提步上前,出言提醒:“夢時,你這是做什麼,快些讓開,别擋着大人了。”
夢時咬了咬牙,臉頰的肌肉隆起又松開,松開又隆起。
随後猛的一側身,終是讓出空間。
顧不言倨傲地斜睨他一眼,甚至還挑釁地笑了笑。
繼而轉頭吩咐金毋意:“出去時,記得将屋子收拾好。”
說完提腿出門,揚長而去。
霜色月光落到他身上,令他高大的身影也多了幾許狂妄與嚣張。
少年提起食盒匆匆進屋,甚至也不與金毋意對視。
“都這個時辰了,小姐快些用膳吧。”
他一邊說一邊将食盒裡的飯菜在桌上布開。
“我也沒有太餓。”
她看向少年:“你可有用膳?”
少年扭頭去拿餐具:“沒有,我一直在等着小姐。”
“那我們就在這兒一起用膳吧?”
他應了聲“好”,卻再無多話。
待布好飯菜,二人在桌前坐定。
他這才擡眸看她:“剛剛,顧不言可有不軌之舉?”
他神色鄭重,整個人好似也變得老成。
金毋意面露疑惑:“夢時,你可是生氣了?”
他一頓,竭力壓下情緒:“我就是……擔心小姐。”
“不用擔心,我好着呢。”
她給他碗裡夾上菜肴,“剛剛顧不言一直在抄錄文書,我則在旁給他研墨,他并無什麼不軌之舉。”
少年瞥向案角濕乎乎的硯台,松了口氣,“如此便好。”
他又低頭往嘴裡塞了口米飯,食如嚼蠟。
“白日裡,我也一直在擔心小姐,生怕出什麼差池。”
金毋意微微一笑,“我正要與你說白日裡的事呢。”
于是一邊用膳,一邊将那許之墨的狼狽細細道來。
說到曲折處,她目光灼灼神采奕奕。
令他心底的愁緒也跟着一掃而空。
顧不言走出很遠後仍能聽到身後那二人的說笑聲。
雖聽不清具體語句,卻能聽到“小姐”、“夢時”之類的稱謂。
他暗暗握緊拳,一張臉冷硬似鐵。
江潮見主子面色不善,隻當是被那夢時沖撞了。
出言相勸:“那姓夢的這般不知禮數,大人不如幹脆将他趕走算了,任他去外頭自生自滅。”
顧不言深吸一口氣,“罷了,以藍色杜鵑花的調查為重,旁的皆是小事,勿要再生事端。”
江潮撇了撇嘴,“也就大人有這般心胸。”
顧不言懶得與他啰嗦,闊步行至大門外,提腿上了馬車。
江潮揮鞭趕車,朝城中的方向疾馳而去。
到達顧府時已是二更。
那馮氏今日本犯了偏頭疼,須得卧床歇着。
卻不想,丫鬟秋玉從外頭探來消息,稱公子在張府的宴席上宣稱自己養了外室,眼下城中各茶肆酒館皆在對此津津樂道。
老太太驚得連頭疾也痊愈了。
從午後開始,便一直在家等着兒子回來。
這一等,就等到了二更。
顧不言剛進府繞過照壁。
馮氏便由秋玉攙着迎出來,開口便問:“子仁,你當真養了外室麼,可是養在那世安苑裡?”
顧不言一怔,沒想到消息傳得這樣快。
“母親是從何處聽來的?”
“我能從何處聽來,自然是秋玉打聽來的。”
馮氏死死盯着他:“你可别不承認。”
顧不言冷冷觑了秋玉一眼。
随後出言安撫:“母親不用擔心,咱們進屋再說。”
待進了屋,馮氏一刻也不想多等,“你可要老實交代。”
顧不言自知瞞不過馮氏。
屏退左右後,“噗通”一聲跪地,“兒子輕薄無行,望母親責罰。”
燭火搖曳,映出了男兒結實的後背。
馮氏怔怔看着兒子:“你當真養了外室?”
他垂首答:“是。”
“當真養在世安苑?”
“是。”
“你不願與那魏姑娘訂親,便是為了那外室?”
他沉默片刻,仍沉聲應“是”。
馮氏心頭五味雜陳,“你先起來說話吧。”
他不起來:“母親還未責罰兒子。”
“你這孩子,未必還讨罰了?”
“兒子辱沒顧家聲望,該罰。”
馮氏歎了口氣:“顧家幾經波折,莫非還要被‘聲望’二字所累,如此,那些罪豈不是白受了?”
他擡起頭:“母親的意思是……不怪兒子麼?”
馮氏慈祥地笑了笑,上前将他拉起來。
“兒啊,為母隻是一時覺得突然,又怎會真的怪你。”
“起先我還一直操心你的親事,生怕你因你父親那樁舊案而絕情絕欲孤苦一生,如今曉得你有了自己喜歡的姑娘,我高興都還來不及呢。”
他心頭頓生愧意,卻又不便說出實情。
隻得道一聲,“多謝母親體恤。”
馮氏又問:“那姑娘可是京城人?父母是何身份?”
他回:“是一名孤女。”
“孤女就孤女罷,隻要你們兩情相悅,再大的事兒也不是事兒,甚至這外室也是可以轉為正妻的,縱外頭再如何議論,為母也定會支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