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環顧鐵籠四周,撩衣起身,緩緩行至籠中的木案前,盯着案上盛茶的陶盞怔怔發愣。
随後他伸手拿過陶盞,狠狠地砸向地面。
“呯”的一聲響,陶片四散。
他彎腰撿起一塊,咬了咬牙,發狠般朝自己枯瘦的腕間割去。
血瞬間溢出,一滴滴落到了地面……
次日,張淵進地宮給上官祁送膳食時,發現了他的屍體。
張淵大驚,忙跑去慈甯宮禀報。
顧怡剛用完早膳,正由桂嬷嬷伺侯着漱口。
聞言不動聲色:“如何死的?”
張淵回:“打碎了籠中的陶盞,用陶片割腕。”
顧怡吐出嘴中茶水,用巾子擦淨嘴角:“都關了好幾個月了,偏偏選在昨夜自戕。”
她擡眸看向張淵,眸中的光幽深而莫測,“莫非,昨日你對他做過什麼?”
張淵心頭一緊,忙否認:“沒太後的旨意,就是給奴才一百個膽子,奴才也不敢輕舉妄動啊。”
他自然不能道出帶顧不言去地宮之事,畢竟此乃叛主之舉。
“哀家不過是随口一問,你慌什麼。”
顧怡斜了他一眼,語氣漫不經心:“罷了,死了便死了,反正他活着也是個累贅,你且好好将屍身處理了吧。”
“太後放心,奴才今夜便會處理幹淨。”
“如此甚好,若無旁的事,便退下吧。”
張淵應了聲“是”,躬身退下。
雖僥幸躲過太後的質問,卻也心下惶惶。
他百思不得其解,昨日顧不言究竟與上官祁說過什麼,才緻上官祁自戕呢?
他于下朝途中堵住顧不言,開口便道出上官祁的死訊。
“死了?”顧不言一怔。
張淵冷笑,“見過你之後,他便自戕了。”
顧不言思量片刻,卻也想不出昨日見面為何會緻其自戕。
他語帶戲谑:“莫非廠督今日是來找本座索命的?”
張淵眸露狠厲之色:“上官祁之死,讓咱家差點失了主子的信任,這筆賬,咱家記下了,來日咱家必定讨回。”
“本座随時恭候。”他不屑一笑。
張淵剜了他一眼,甩袖離去。
顧不言轉身出宮。
一路上他也百思不得其解,不僅因上官祁的自戕,還因德禧宮中有個地宮,以及為何要将上官祁關在地宮裡?
諸事如迷霧般萦繞,找不到答案。
馬車一路疾行,很快到達北鎮撫司。
處理完公務時已是暮色時分。
他正猶豫着要不要去世安苑,将上官祁自戕之事告知金毋意。
江潮突然匆匆進屋:“大人,殺杜遠妻兒的兇手終于現身了。”
他“嗖”的起身:“在何處?”
“在城東,此人武藝高強,妄圖掩人耳目地躍過城牆進城,眼下咱們的人正在對他圍追堵截。”
“一起過去看看。”
他拿起繡春刀急步出屋,飛速躍往城東的方向。
城東乃是一片竹林,輕風徐來,竹海翻湧。
在那竹海之上,一蒙面黑衣人如遊龍般旋身飛躍,身後是緊追不放的幾名錦衣衛。
輕顫的竹枝間,利器來往、招招絕殺。
黑衣人身姿輕盈,以一敵衆;
錦衣衛四下圍攻,步步緊咬。
幾番争鬥下來,雙方竟相持不下。
天色漸暗,城中已燃起燭火。
黑衣人急于逃脫,早已失去耐心,他持劍劈向左側敵手,在落招瞬間又猛然轉向前方敵手。
前方錦衣衛躲閃不及,霎時被削去半邊臂膀。
包圍圈被撕開一道口子,黑衣人以閃電之速從口子裡逃脫。
幾名錦衣衛急忙轉身追擊。
但黑衣人速度太快,眼見着就要讓他逃離。
從東北方突然殺出一道黑影,手持繡春刀猛地朝他劈過來。
黑衣人飛快躲閃,繼而出劍接招。
幾招下來,竟漸漸落了下風。
他不禁收起招式,轉守為攻,妄圖從側邊撤離。
顧不言哪會讓他撤離,刀如閃電,步步緊逼,令他毫無喘息之力。
眼前是強敵,身後是追兵,黑衣人一時無比焦急,眼見着就要被錦衣衛逮住。
他咬了咬牙,快速從袖中掏出一物,猛地朝四下裡擲去。
四下裡瞬間騰起一陣濃煙,借此掩護,他迅速撤離。
顧不言隻吸了半口煙,便急忙捂住口鼻。
朝緊随而至的錦衣衛大呼:“煙裡有毒。”随後轉身追出去。
蒼茫夜色裡,一人在逃,一人在追。
頭頂是月色,腳下是屋脊,屋脊下有母親的罵聲、孩子的哭聲,以及街巷小販的吆喝聲。
顧不言故作輕功不濟,不遠不近地跟着他。
他倒想看看此人究竟要逃往何處。
二人就這般穿過了半座京城。
随後黑衣人身形一轉,躍往皇宮的方向。
他在皇宮上方盤旋一圈,遲遲不落,似在猶豫不決。
顧不言運行真氣,作勢朝他殺過去。
黑衣人被激得飛快躲閃,最後牙一咬,直接躍進了宮内。
顧不言立于宮牆之上,看着那道黑影穿過宮中衆多屋脊,落到了慈甯宮的大門口,繼而消失在宮門之後。
又是慈甯宮。
又是他的那位親姑母。
他握緊拳,朝着夜空吐出一口濁氣。
夜風微涼,令他的髒腑浸出一股寒意。
“看來,得去慈甯宮走一趟了。”他在夜色中自言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