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濕了衣衫,也濕了泥地。
數十米的距離,近前眼前,卻又漫無盡頭。
魏達在癫狂大笑:“朝廷的狗官都該死啊。”
又說:“老天爺啊,你就該讓每個黑心狗官都得到報應。”
金毋意在嗚嗚哭泣。
邊哭邊說:“大人,貧妾不願這樣,大人……”
她眼睜睜看着他挨刀、看着他流血。
眼睜睜看着他踏着血路艱難地走向她。
這個男人向來倨傲、冷漠,手段狠辣。
如今卻為了救她,舍下性命、舍下身段,任人宰割。
今日無論生死,她都欠他太多,多到一生也無法還清。
蒼茫的夜,喊殺聲、叫嚣聲、哭泣聲交織。
蒼茫的夜,滿目殘酷,滿目荒誕,滿目生與死的博弈。
顧不言感覺自己成了一副零碎的骨架。
沒有了皮肉,也沒有了痛感。
隻剩下一口氣,支撐着他一步步往前。
利刃在背後揮舞。
任由它飛舞!
金毋意就在前頭了,越來越近了。
近到似乎觸手可及,卻又總是觸及不到。
他踉跄了一下,蓦地感覺視線有些模糊。
他揉了揉眼,擡眸看向前方嗚咽的女子。
昏暗的光線似乎突然明亮起來。
天地間似乎隻剩了他與她。
她是因為心疼他而落淚麼?
她終于開始心疼他了?
隔着越來越近的距離,他踉踉跄跄,邊走邊說,“金毋意,我絕不能讓你死。”
她哽咽問:“為何?”
他說:“因為你還欠我。”
她說:“貧妾所欠,一生難償。”
他搖頭,艱難地擠出一抹笑:“我是指……你欠我一個玉扳指,在诏獄的時候……還記得嗎?”
她當然記得,那一日她想用千機簪殺掉自己。
顧不言用手中的玉扳指救了她,結果簪子斷了,扳指也碎了。
金毋意淚如泉湧,“貧妾至死不忘。”
他吐了口血,無聲輕笑:“今夜,不說死。”
她說:“好,不說死。”
她看着玉三在揮刀,揮得他自己都沒了力氣。
可顧不言仍巍然屹立,哪怕步覆踉跄,也仍傲骨铮铮。
她不知他還有多少力氣,更不知他能不能撐到最後。
她的心懸在了嗓子眼兒上,一下下數着他的步子。
近了,又近了,就在眼前了。
他很快就不用受這等折磨了……
就在兩人相隔僅剩十餘米時,顧不言突然提氣淩空而起,以閃電之速朝金毋意飛赴過來。
在靠近金毋意的瞬間“嗖”的一聲抽出靴間匕首,割向綁縛她的繩索。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了,快到讓人猝不及防。
圍觀的水賊皆愣住了,連玉三也舉刀僵在半空。
誰能想到啊,一個眼見着要死的人,突然又活了。
魏達也怔愣了片刻,繼而快速地呼出一聲口哨。
響亮的呼哨聲瞬間劃過夜空。
盤旋的渡鴉奮力展翅,一聲厲鳴,如冷箭般沖向對面的高台。
更多渡鴉湧出來,争先恐後飛去高台啄食。
魏達冷哼一聲:“竟還妄想掙紮,我今日便要讓你們倆一塊兒葬身于此。”
斷頭架旁顧不言已給金毋意解縛雙臂。
繼而彎腰為她割去腳上繩索。
在他就要将她抱下斷頭架時,另一邊的渡鴉也站上高台。
頭頂的斧子“噗嗒”一聲啟動,飛速墜落。
說時遲那時快,顧不言徒手擋在了金毋意的頭頂。
鋒利的斧刃切進他的手臂,血再次如泉湧出。
金毋意吓白了臉,哽咽喚了聲:“大人?”
他單手将她從斷頭架上抱下。
再咬牙将自己另一隻手臂從斧刃裡拔出。
衆水賊再次驚呆了。
竟有人能生生挨下這斷頭架上的斧子?
玉三吓得失了魂魄,“呯”的一聲,手中的繡刀春跌落在地。
刀柄上鑲嵌的一枚玉器被摔落,蹦到了魏達的腳邊。
魏達一時疑惑,彎腰撿起。
那是一枚半截拇指大小的玉質彎月。
晶瑩、透亮,莫名有一種溫暖人心的力量。
魏達摸着摸着便氣息發緊,連手指也開始發顫。
他想起了那句詩:月是故鄉明。
此時金毋意也氣息發顫。
她看着眼前渾身是血的男人,喉頭哽咽,酸澀難言。
她不敢碰他,好似怕他碎了,“大人很痛……很痛吧?”
他當然痛,但即便隻剩一口氣,他也須将她帶離此地。
他緩了緩:“你放心,沒事的。”說完就要運行輕功帶她離開。
魏達急切喚住他:“你們且等等。”
他舉起手中那枚月亮:“顧辰安,是你的什麼人?”
顧不言強忍渾身的疼痛,沉聲答:“家父。”
魏達聞言猛然頓住。
繼而雙膝一軟跪了下去,垂首喚了聲:“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