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究竟在怕什麼?”
“自然是怕真相被揭穿。”
她也暗暗一歎,重新蜷縮進他懷中。
片刻後試探問:“太後乃大人至親,大人當真……敢與她為敵?”
他不屑地冷哼一聲:“是她執意要與我為敵,那就休怪我無情。”
她心懷擔憂,卻也堅定無畏:“往後,大人與貧妾都要穩穩當當地活着。”
他忍着傷口的疼痛擡手撫上她的發絲:“放心吧,我們都會長命百歲的。”
更深露重,困意爬上眼角。
于他們而言,這注定是個好眠夜。
而于少年夢時而言,這注定是個不眠夜。
他正在屋外的木凳上飲酒。
以前他沾酒就暈,現在卻是酒量越來越大了。
越來越多的酒也醉不倒他。
可他偏偏求醉,求得一醉解千愁。
今夜他已飲下兩罐,但腦袋仍是清醒無比。
仍是忍不住回頭去看顧不言所住的那間房。
他知道小姐在那房裡,也知道以顧不言的傷勢估計什麼也做不成。
可他還是覺得惱火、覺得痛心。
無力感如盅蟲啃噬着他的心魂。
他不知道要忍多久,能忍多久?
魏達百無聊賴地穿過屋前空地,也坐到了木凳另一頭。
見他狂飲,善意提醒:“多飲傷身,小兄弟且悠着點。”
少年語氣冷硬:“不關你事。”
魏達長歎一口氣,繼而擡眸遠眺。
前方是一片河灘,黑暗中的相思湖如一條巨蟒,潺潺流淌。
“湖水流淌千年,見慣人世悲喜,倒是世人自個兒卻看不穿這悲喜。”
夢時怒視他:“别以為你年紀大就有資格教育人。”
說完提起酒罐轉身離開。
夜,又陷入到無邊的寂靜之中。
金毋意次日醒來時天已大亮。
雖蜷着身體睡了一夜,卻莫名感覺睡得極好。
畢竟接連操心幾日,昨日算是心中大安。
顧不言似早就醒了。
正歪在枕上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昨夜,吾入卿夢否?”
她微微一笑:“貧妾一夜無夢。”
說完趿鞋下床,先服侍顧不言洗漱,再自己洗漱,繼而去找何先生。
何先生很快便來了。
診治一番後也心中大安,“大人身體底子好,傷勢已無大礙,将養些日子就能恢複如初了。”
顧不言道了謝,用完早膳後便傳喚魏達。
魏達一身素衣,進屋就跪,“卑職險些害了公子與金姑娘的性命,罪無可恕,要殺要剮任公子處罰。”
顧不言雖身子虛弱,卻已是一副冷面,“你先起來吧。”
魏達哽咽搖頭:“卑職愧對公子,卑職……”
一旁的江潮已不耐煩:“大人讓你起來你便起來,啰嗦什麼。”
魏達這才起身,垂首立于床前。
顧不言看了他一眼,随口問:“你為何這般痛恨朝廷官員?”
魏達握了握拳,淚濕眼角:“國公爺多年征戰,功勳卓著,若非朝廷派一個葉開來墊後,十萬顧家軍如何會埋骨沙場?若非朝廷胡亂斷案奪去國公爺爵位,國公爺一生清譽如何會毀于一旦?”
他咬牙切齒:“實不相瞞,卑職恨不能殺盡所有朝廷官員才好。”
顧不言語帶嘲諷:“怪不得你也想殺本座!”
魏達一哽,再次垂首:“卑職知錯了。”
“你錯不在殺我,而在于不辯善惡,朝廷官員也有好壞,你若個個都想殺盡,這天下豈不是要大亂?天下大亂遭殃的還不是尋常百姓?”
魏達低語:“公子教訓得是。”
顧不言面色不變,直入主題:“你當年在顧家軍中的職位也不算低,可知我父親死前為何提到‘藍色杜鵑花’?”
魏達聞言想了想:“當時戰場情況混亂,卑職并不知國公爺過世前說過這樣的話。”
随後又思量片刻:“不過,卑職聽旁人說到過‘藍色杜鵑花’?”
顧不言神色一斂,“誰?”
“神機軍中一名叫虎子的軍士,這個虎子機警聰慧,深得葉開的賞識,在大戰爆發前夜,他突然來到了國公爺的帳中。”
“一個神機軍的軍士怎會直接來找父親?”
“國公爺對虎子曾有救命之恩,虎子為報恩,便連夜趕來報信,當時卑職也正好站在帳中。”
顧不言急切追問:“虎子說了什麼?”
“虎子說,葉開收到了一封來自宮裡的密信,閱信後便一直将自己關在帳中,誰也不見,更懶于備戰,虎子擔心事情有變便偷偷跑來通知國公爺,以便讓國公爺做好防範。”
“他可說了信的内容?”
魏達搖頭:“虎子并不知信的内容,但他說他無意中瞥見信的末尾畫着一株藍色杜鵑花,國公爺當時忙着備戰也來不及細想,直至次日與南蠻軍激戰時,他才收到葉開自戕及神機軍投降的消息,由此才疑心宮裡那封密信或許不簡單。”
“父親至死也不知曉信的内容麼?”
“沒錯,國公爺至死也不知曉。”
魏達重重歎了口氣:“卑職後來也找人打探過那封信,聽聞唯有葉開的貼身侍衛才知曉信中内容。”
葉開的貼身侍衛不就是杜遠麼。
兜兜轉轉,好似一切又回到了起點。
顧不言面色冷硬如鐵,沉默了好一會兒。
随後才啞聲問:“可還認識别的像你一樣幸存下來的顧家軍?”
魏達蓦地落下淚來,語氣再度哽咽:“十萬顧家軍啦,僥幸活下來的不過零星幾個,回到家鄉後還被冠以‘逃軍’‘敗軍’的稱号,有些甚至還被朝廷秘密殺害,為了活命,大家不得不隐姓埋名四處逃亡,不得已才淪為了水賊、匪寇,實不相瞞,這相思湖畔好幾個水賊幫派裡,皆潛藏有當年的顧家軍,平日裡大家極少聯絡,但關鍵時刻也能一呼百應。”
顧不言聞之,心間酸澀難言。
片刻後道了句:“辛苦你們了。”
“辛苦”二字,讓年過四旬虎背熊腰的魏達,如孩子一般“嗚嗚”哭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