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金毋意便留在房中照顧受傷的少年。
她特意差人搬了張矮榻進屋,就放在床畔。
待少年洗漱歇下後,她也蜷着身體半卧于矮榻上。
屋中燃着一盞燭。
火光輕輕躍動,令靜谧的夜晚也多了幾許安逸與祥和。
少年第一次與她這般徹夜相對。
一時心頭愉悅,竟無半點睡意。
他扭頭偷偷看她。
她正以肘支額、眼眸輕閉,燭火将她的側顔映得無比光潔而柔和,令人見之不忘、思之如狂。
他又扭頭瞥了眼緊閉的房門。
他知道顧不言一定就在門外。
一定在豎起耳朵留意着屋内的動靜!
他太了解這種感覺了。
多少個夜晚,他也曾站在他們的房門外備受折磨地等待。
今日,他與顧不言的身份好似換過來了。
今日,便是他折磨顧不言的時候了。
想到此,他眸中溢出幾許戾氣。
“小姐,你睡了嗎?”他溫柔地問她。
金毋意慢悠悠睜開眼,“還沒有呢。”
“小姐在想什麼?”
她微眯雙眸,盯着躍動的燭火怔怔發愣:“在想以前金家的好多事情。”
他安慰她:“小姐不必總想一些不開心的事。”
“也不盡然是不開心的事。”
少年頓了頓,眉眼一彎,露出嘴角的虎牙:“那小姐還記不記得,咱們捉弄金每嬑的事?”
那日金每嬑罵金毋意是野種。
少年一氣之下,便偷偷在她門上懸了一桶水。
待金每嬑進屋,那水桶傾洩而下,淋得她如落湯雞一般。
金毋意輕笑出聲:“自然是記得,那日金每嬑氣得恨不得點了咱們的後院。”
“可不是嗎,不過到最後她也不能證明那桶水是我放的。”
她斜了他一眼:“那時在金家,你可沒少幹壞事兒。”
“還有個秘密我從未說過。”
少年滿眼神秘:“小姐想不想聽?”
她在矮榻上換了個睡姿,歪着頭問:“是何秘密?”
“老太太屋子裡的煙道是我堵的。”
金毋意睜大琉璃一般的眼:“竟然是你?”
金家老夫人向來怕冷,未到冬日便要早早點上地龍。
但有兩年,那地龍一點,便是滿屋濃煙。
氣得老太太差人查了一圈也沒查清原委,最後隻得靠炭爐取暖。
少年得意地哼了一聲:“誰叫她總是不喜歡小姐呢。”
金毋意随口數落了他幾句,卻也忍不住輕笑出聲。
二人說說笑笑,将金家那些瑣事如數家珍般細細道來。
顧不言就站在門外的廊下。
屋内的說笑聲也一字不落地入了他的耳。
他面色陰沉,恍若與黑暗融為了一體。
随後轉身往驿館的後廚走。
後廚裡正有婢女在熬制羹湯。
見了顧不言,立即戰戰兢兢行禮。
他随口問:“熬的什麼?”
“回大人,鹿茸羹。”
“給誰熬的?”
“回大人,給……給趙大人。”
趙西望這兩日雖陪在驿館,但自覺受到驚吓、身心俱疲,故爾須進些滋補之物。
顧不言冷聲吩咐:“受傷的可是夢護衛,這羹,該給夢護衛端去。”
又說:“再重新給趙大人熬一份吧。”
婢女頓住,不知如何應對。
“愣着作甚,再去拿一份鹿茸過來。”
婢女慌忙應了聲“是”,轉身去拿鹿茸。
顧不言看着婢女離去的身影,嘴角浮起一抹冷笑。
他掏出一個小小藥包,将其中粉沫悉數倒入爐火上的鹿茸羹裡。
待婢女折返,他又吩咐:“這份鹿茸羹熬煮得差不多了,你先給夢護衛端去吧,就說是趙大人的一點心意。”
婢女垂首應“是”。
當婢女端着鹿茸羹去敲房門時,金毋意與少年仍在閑聊。
她聞聲一頓,“誰呀?”
婢女答:“奴婢奉命來給夢護衛送鹿茸羹。”
金毋意起身去開門。
疑惑問:“不知這位妹妹是奉誰之命?”
婢女答:“是奉……趙大人之命。”
沒想到趙西望還能這般體貼。
金毋意也不疑有他,伸手接過了碗盞。
少年本不想再進食。
但見金毋意将鹿茸羹一勺勺吹冷,再費心地喂到他嘴邊,他也不忍拒絕,硬是将一碗羹汁一口口吃完。
随後金毋意伺侯他漱了口、擦了嘴,這便回到自己的矮榻。
屋中仍燃着一盞燭。
但二人皆有了倦意,聊天也變得有一搭沒一搭,直至雙雙睡去。
半夜時,金毋意被一陣窸窣聲驚醒。
她迷迷糊糊睜開眼,發現夢時正艱難地挪動身體,似乎想要下床。
她喃喃相問:“夢時,你怎麼了?”
少年靠在床頭,額上滲出豆大的汗珠:“小姐,我腹痛。”
“那你躺好,我趕緊去找醫官。”她立即下榻,轉身就要出門。
“小姐,不需要醫官。”
少年喚住她,“我……我想去恭房。”
金毋意隻得回到床前,小心翼翼去攙他:“那我先扶你去恭房。”
說完攙着少年往屋外走。
少年本就受傷,再加之腹痛,步子邁得遲緩而艱難。
金毋意比他矮了一個頭,俨然扶不住他。
兩人搖搖晃晃,好不容易跨出屋門。
少年忍痛出聲:“小姐……你不必陪着我。”
“你這般難受,我怎能不陪你?”
“小姐……這可是去恭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