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仍是沉默。
她仍試圖安慰,臉上卻隐有失落:“說不定過不了多久,小姐就能與公子……一起離開京城了。”
少年坐進官帽椅,半晌無言。
額角又有汗珠滲出來,沿着他瘦削的臉頰往下滴。
他擡手抹了一把,語氣裡透着無奈:“以眼下的局勢,小姐隻能跟着顧不言,若貿然與我離開,保不定某日還是會被皇帝納入後宮。”
倘若以前他還指望能戰勝顧不言。
眼下面對皇帝,他顯然無半點勝算。
他終究是抓不住她啊。
終究是無力對抗權勢!
故爾他茫然、無助,找不到出口。
綠苔聞言心頭一喜:“公子是打算放棄小姐了?”
他兀地瞥向她,眸中隐有怒氣:“放棄?”
綠苔吓得一顫,喃喃解釋:“奴婢的意思是……放下。”
他明明在冒汗,聲音卻是比冰還冷:“何謂放下?”
綠苔隻得從實招來:“奴……奴婢已看出……公子喜歡小姐。”
他聞言頓住,繼而起身,逼近她:“但凡你敢在外頭亂說,我必割掉你的舌頭。”
綠苔瑟縮着:“奴婢絕不敢亂說。”
話剛落音,門外突然傳來敲門聲:“夢時,你在屋内嗎?”
是金毋意的聲音。
少年一怔,忙收起怒色:“小姐,我在呢。”
随後警告似的瞪了綠苔一眼,轉身去開門。
金毋意手裡提着一個食盒:“剛出籠的綠豆糕,給你和綠苔帶了些過來,解一解暑氣。”她說完提腳進屋。
綠苔瑟縮着行了禮,接過食盒後又道了聲:“多謝小姐。”
金毋意探究地打量她兩眼,瞧出她臉上異樣:“綠苔怎麼了?”
綠苔立即回:“奴婢沒怎麼,多謝小姐關心。”
她不過笑了笑,也未再多問。
随後便與夢時坐到了後院的樹下。
微風輕拂,帶來陣陣涼意,也吹得旁邊大缸裡水波輕漾。
她故作随意地問:“你剛與綠苔吵架了?”
少年笑了笑:“小姐多想了,我與她,哪有什麼架吵?”
“當真?”
“當真!”
“綠苔活得不易,你萬不可欺負她。”
“小姐把我想成什麼人了?”
她這才松了口氣:“如此,我便放心了。”
少年垂首,搓了搓膝蓋,一時無話。
他以前對她總有說不完的話,時至今日,卻不知從何開口。
他們之間好似也豎起了一道無形的牆。
他所懷念的金家後院,于她而言卻是個錯誤。
他想帶她回夢家莊,她的承諾卻變成“走一步看一步”。
時間在變,世事在變,他們的關系也在發生着某種悄然的變化。
他惶恐不安,卻也無計可施。
她突然又問:“緣何這兩日如此辛苦地練劍?”
他黯然垂首:“技不如人,隻能以勤補拙。”
她仰頭看樹葉,“夢時,你是不是累了?”
他沉默了片刻,喃喃回:“小姐不累嗎?”
她回:“累。”
又說:“夢時,你本無須與我綁在一塊兒……”
“小姐。”
他兀地打斷她,定定看着她:“我會累、會彷徨、會失落,甚至還會……痛苦,可即使經曆了這麼多,我從來沒有一刻想過要離開小姐,一刻也沒有。”
她心中愧意翻湧:“對不起,是我連累你了。”
“我與小姐之間,既無須言謝,亦無須緻歉。”
少年說着頓了頓,聲音啞下去:“我隻希望小姐能開心,小姐開心,我便也開心。”
她含淚笑了笑,“夢時,我也希望你能開心。”
又說:“我也相信,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少年也彎唇一笑,露出嘴角的虎牙,明媚而蓬勃。
他說:“我也會一直等着小姐的。”
等着一切好起來,等着能帶她離開。
雖然那個夢變遙遠了,可那個夢一直都在。
此時綠苔出現在後門處,看了夢時一眼,小心翼翼禀報:“小姐,公子,顧大人來了。”
金毋意一怔,急忙起身:“是在前廳麼,我現在便去招呼大人。”
綠苔小聲回:“沒在前廳,正候在……對面的東廂房門口。”
東廂房不正是她住的屋子麼。
他竟然找到她屋門口來了?
“那我現在便回去。”金毋意提腳往屋内走。
少年跟在她身後:“小姐,我送送你。”
當西廂房屋門打開,二人雙雙出門時,顧不言就站在對面的台階上,正扭頭朝他們看過來。
東西廂房中間隔着天井,天井裡擺着水缸、花卉。
他的目光無遮無攔,如冷箭一般越過那些水缸、花卉,肆無忌憚地落到他們身上,幾番探究、幾番打量。
他一聲輕笑,語帶嘲諷:“金毋意,你倒是閑得很啦。”
金毋意心下惶惶,急忙穿過天井走向他。
夢時則靠在門框處回望着他,唇間緩緩浮起得意的狠戾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