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府盥室。
顧不言已泡進浴桶裡。
水汽氤氲,燭火閃爍,映出他身體遒勁的輪廓,亦映出他身體上條條傷痕。
刀傷、劍傷、猛虎抓傷,舊痕疊新痕,看上去觸目驚心。
金毋意蹲在浴桶旁,正在給他沐發。
目光時不時瞟向他身上那些傷口,滿心憐惜:“待大人沐浴完,貧妾便讓管家去請醫官。”
顧不言靠在浴桶邊沿,閉着眼,語氣漫不經心:“小傷,無礙。”
她低聲回:“小傷也不可大意。”
他沉默片刻,突然喚了聲“金毋意”。
她被他喚得一頓:“大人何事?”
他仍閉着眼眸,水珠從額角滑下來,拉出道道濕痕。
濕痕之上,是他如山峰般高挺的鼻梁,以及輕抿的唇角。
他說:“今日有事的是你。”
“貧妾完好無損,何來有事?”
他這才睜開眼,看向她:“你在獵場差點喪命。”
她怔了怔:“可大人順利回來了呀。”
就憑這一點,便值得她去冒險。
他收回目光,聲音冷了幾分:“隻要你與母親性命無恙,我到時自然會想辦法脫身,何須你來以命相搏?”
她卻心有餘悸:“今日那情景……萬一大人死了呢?”
他兀地在浴桶裡坐起來,背朝她,“你答應過我什麼,難道忘了嗎?”
金毋意當真不記得自己答應過他什麼了。
小心翼翼問:“貧妾……好似答應過大人許多事,不知大人指的是哪一件?”
“在姑蘇城時你答應過我,隻許我護你,不許你因我而傷、而死,否則我必不得善終。”
昏暗燭火下,男人傷痕累累的背影也溢出某種不可違逆的氣勢。
金毋意遲疑片刻,喃喃問:“大人生氣了?”
見他不吭聲,又問:“大人怪貧妾擅作主張?”
他仍是不吭聲。
片刻後“嗖”的一聲從水裡起來,跨出浴桶,擡手扯過一旁的巾子,自顧自地擦身。
金毋意急步跟上去,“大人身上有傷,還是讓貧妾來伺侯吧。”
話剛落音,他突然一把拉過她,緊擁入懷。
動作之快,連屋内的燭火也跟着一閃。
“大人?”金毋意幾乎被他抱得喘不過氣來。
他輕吻她的發頂,将她的發香悉數吸進髒腑。
他的聲音渾厚而低沉,好似也沾染了水汽,“金毋意,我沒有生氣。”
“那大人怎麼了?”
“我隻是……擔心你出事。”
想到帝王拿劍指着她,他亦是心有餘悸。
她松了口氣,安心地靠在他肩頭。
他的身體溫暖潤澤,哪怕傷痕斑斑,仍是結實有力。
二人如此相依了半晌。
末了她說:“所幸,大人與貧妾皆沒事。”
又問:“大人身上的傷……痛嗎?”
他回:“放心,不痛。”
又說:“今夜,你就留在顧府,可好?”
她沉默了片刻,終是點頭應“好”。
因馮氏被送去太陽山安置,府中諸事皆由管家馬壯料理。
那馬壯也是個妥貼的,見二人用完膳食、洗漱完畢,便速速請醫官入堂診治。
醫官是個年過六旬的老頭兒,細細為顧不言診了脈,又将他身上傷口簡單包紮,長舒一口氣,“無大礙,按老朽開出的方子去抓藥,不過幾日必藥到傷愈。”
金毋意安下心來,忙向醫官道謝。
馬壯也差人去抓藥,随後還不忘詢問:“公子,老夫人老早就将‘墨香苑’收拾出來了,今夜,你與金姑娘可願在那個院子裡安置?”
顧不言點頭:“好,辛苦馬叔。”
馬壯眉開眼笑:“老夫人若知道金姑娘住進了‘墨香苑’,指不定會高興成啥樣呢。”說完轉身安排婢女去墨香苑細心伺候。
金毋意莫名有些羞澀。
低聲辯解:“貧妾隻答應大人住這一晚,沒說……往後也要住在顧府。”
“怎麼,害羞了?”
“沒有,貧妾隻是……怕旁人誤會。”
“誤會便誤會,有何可擔心的?”
她一哽,無言以對。
他卻微微一笑,溫柔地牽起她的手,“帶你去府中走走。”
她有些不安,“大人身上有傷,須早些歇息才是。”
他毫不在意,“說了是小傷,不用管。”說完牽着她走出了前廳。
夜色茫茫,天上彎月被雲層環繞,隻散發出一抹朦胧的光亮。
府中亭台水榭比比皆是,卻是影影綽綽,猶如沉睡了一般。
二人在甬道上漫步,蟲鳴聲四起,晚風帶着花香,沁人心脾。
她問:“大人是在這座府邸長大的麼?”
他“嗯”了一聲,思緒飄向時光深處:“這是早年先帝賞給父親的府邸,據說當時還從内務部撥了不少銀兩修葺裝潢,不過後來碧邏城之敗,朝中便有大臣提議收回府邸。”
“為何沒有收回?”
“母親去宮裡哭訴,迫使他們生出了‘憐憫之心’。”
“幸好如此,不然大人便無處容身了。”
他輕笑:“我自不會讓顧家一直落泊。”
她亦微微一笑:“貧妾知道大人有本事。”
二人繞過假山,行至一處湖水前。
湖面開闊,湖水輕漾,在月色下如一面巨大的鏡子。
她問:“這是人工湖麼?”
“沒錯,父親知道母親愛水,故爾請人在府中挖了這個湖。”
“國公爺真豪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