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大群的烏鴉展開黑漆漆的翅膀,盤旋在洶湧的海面上,尖鳴着飛來飛去。
海上正掀起恐怖的風暴,數隻大船起伏漂浮,随後緩緩沉沒。烏鴉們繞着沉船飛不停,不時張嘴吞掉肉眼可見的一縷縷黑霧。
黑霧太少,烏鴉太多。烏鴉時常搶奪得在半空打架,發出尖銳的叫鳴,無數根黑羽毛随風飄落……
我的眼睛一眨不眨,這又是什麼故事?
在我身邊慢慢聚集越來越多的長辮侍女、長發女人,全都平靜地看着搶奪黑霧的烏鴉。
“烏鴉們在幹什麼?”我用最低聲問結巴女孩。
“吃靈、靈、靈魂。”
我哈着氣,半天回不過神。
十五分鐘後,我跟着侍女大隊伍來到人偶房間,剛打開門,一群一群烏鴉從敞開的弧形長窗尖鳴着飛入,兩個長發女人迅速推了推高高的壁爐,轟地一響,壁爐竟像門一樣被打開了……
壁爐背面懸挂着一幅巨幅油畫,畫着一個端莊優雅的貴婦,頭上戴着閃閃發光的金冠,臉上戴着厚厚的面紗,看不清五官,卻能感覺到她長得非常非常漂亮,隔着面紗都有驚為天人之感。
一道道幽靈般的恐怖呼嘯聲忽然齊齊四起,壁畫下的一個木箱猛地晃動,蓋子被弄得砰砰直響,仿佛正被什麼努力頂開。
一股奇異的恐懼傳遍我的四肢百骸,讓我全身汗毛直豎。
箱蓋突然被掀翻,一隻隻人偶娃娃從箱子裡爬出來,一邊搖搖晃晃地走路,一邊發出古怪凄厲的呼嘯——正是公主們先前玩的人偶娃娃。
除我差點吓得癱倒以外,結巴女孩和其他侍女全都習以為常、面無表情地看着。
這時烏鴉們晃動翅膀,齊齊吐出一縷縷黑霧——正是它們剛才吞噬的靈魂。
人偶們突然也張開了嘴,張得大大,似乎正在吞掉所有的黑霧靈魂。人偶慘白臉色漸漸紅潤,青白的嘴唇也開始泛紅,手腳居然也能動了。
吞完靈魂,男人偶僵硬地整了整衣領,女人偶則顫悠悠地用手指弄了下頭發。
男人偶和女人偶排着隊搖搖晃晃走進敞開的壁爐,烏鴉們跟着飛了進去,侍女們跟在烏鴉後面。我腳步不穩地跟走在後,若不是結巴女孩扶着,我早就癱軟在了地上。
壁爐後是一截即将腐爛的木梯,走在上面咯吱作響,有種随時掉下去的錯覺。
走到地洞,洞内昏暗,但越往前,燈火越明亮,我跟着隊伍走到一個石制的圓形祭盤前。
圓形祭盤上放着一個半圓形玻璃罩,罩内是一座黑塔,塔内還有一張床,床上還有一個人。塔外有草地、花園、滑滑梯、秋千,精緻漂亮,栩栩如生。
人偶們開始圍着圓形祭盤緩緩移動,發出的幽靈呼嘯聲就像神秘的歌謠,帶着奇異力量,勾動人的心魂,讓人神魂分離。
烏鴉們全站在地上默默地注視。
神秘的歌謠仿佛像哭,就像遙遠國度的老婦人為逝去親人在哀泣,又像印度寡婦坐在火堆為死去丈夫殉葬時的哀哭。
這時我腦子裡仿佛有什麼亮光閃過,突然有個大膽的猜想,這兒可能是座王室陵墓,就像金字塔或泰姬陵,地面是祭祀宮殿,地底是陵墓。棺材藏在極隐密的地方,為防盜墓賊,但活人總得有祭拜的東西,于是圓形祭盤上的黑塔和花園模型就成為墓碑的象征,而人偶們便轉着這些東西轉圈唱歌,進行一種神秘的祭拜儀式。
也許包括長發女人在内的所有人都是守墓人。
我的眼睛一亮,有守墓人,就有陵墓,有陵墓就肯定有出口。
可來這裡這麼久了,我從來沒見過城堡的大門。哪怕站在城堡的頂端,也看不到正門或吊橋之類的東西。
我突然興奮——如果我能找到大門,也許就能逃出去。不管能不能回家,總能逃出這個鬼地方。
***
當天晚上,我餓着肚子,把半塊幹面包全“進貢”給結巴女孩,問道:“你知道城堡的出口在哪兒嗎?”
結巴女孩一把奪過,“沒、沒、沒人知道。”
“城堡沒有門嗎?”我又追問。
結巴女孩點頭咧嘴笑。
“怎麼可能?城堡裡的人是從哪兒進來的呢?”我不相信。
結巴女孩一臉茫然地帶着幹面包溜走了。
我抓耳撓腮,卻毫無辦法。
深夜坐在地鋪上,突然想起那個銀發妖娆美少年。
奇了,黑城堡出現了,螺旋天梯也出現了,為何他沒有出現?我想起他,并非是為他美色所惑,而是我覺得這人是我回去的關鍵,一切皆因他而起。
時間一天天過去,已待了三個月了。烏鴉人偶事件再未發生,或許是每隔一段時間才會發生。
我仍然每天撒飼料,換屎尿稻草,擦鐵籠子,擦走廊地闆以及偶爾将我的面包分一點給公主們。
公主們從未感謝過我的面包,争吃完畢還會用睥睨、嘲弄的目光看着正在換幹稻草的我。
可我并不在意。付出不是為了報答,隻是同情。
雖然同情比你身份高的人不會有好報。
但我不需要好報,我隻需要做好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