撿起小鋤頭，裴蘿繼續方才還沒幹完的活。裴雲庭捏起紙包裡的種子，在墾開的壟上均勻撒下。

種子被一層薄土覆蓋。

倒是配合默契，松軟的地面上留下兩排并列的腳印。

如今正是四月初，天朗氣清，适宜生長，很快就會發芽長葉。

裴蘿拿着小勺一窪一窪仔細澆過水，過來樹下，裴雲庭提起小壺給她倒茶，茶碗内雪白的茉莉混着翠綠的葉尖，升了又沉。

坐下拿起杯子，就着眼前的山光雲色靜靜地品了一口，滿口清甜。

對面的人也不言，随她一起看向遠方。

天色湛藍如洗，一朵雲挂在山巅，自如地變幻形狀，是兔子，不多時，成了一隻胖頭胖腦的熊，熊又消失，化成一尾白色的鲸。

雲之下是連綿無盡的黛色山巒，山盡頭便是大晏的邊界。那裡曾經是戰場，如今是大晏與他國商貿的交彙點。

裴蘿知道，那裡是裴雲庭的主場。而這裡也是因為有他才得以安穩，百姓才能安居樂業，平靜生活。

而此刻，她與他坐在一顆大梧桐樹下，共同看着天光雲影。

這場景，很像偕老。

裴蘿自顧自去倒桌上的茶，慢慢地喝，同他靜靜坐了一會兒，收拾好桌上的東西。拎着裝有茶具的木盒走出兩步，身後傳來一個聲音。

很輕，陡然落在心坎上：“如果本王留下，阿蘿可願意相陪？”

“當然。”裴蘿轉過身，立在風裡對他露出微笑，“齊王殿下能喜歡這裡的風景，殿下可是很有眼光。”

素衫被風吹起，如風裡翩跹的蝴蝶，裴雲庭緘默不言。

她安靜看他，這是今生第一次正兒八經地觀察他。

這個人啊……容貌自然是一等一的好，無論是前世今生都是好的，畢竟生于公主府，長于京城，周身是皇族血脈養出的貴氣，又因為常年在外征戰，眉眼間多了絲去不掉的野性，散漫不羁，危險又迷人，跟蕭止正好相反。

外表俊美到淩厲甚至鋒利，幾乎不敢直視，渾身透着冷漠與傲慢，不近人情，她卻知道，内裡是不易察覺的柔軟。

一雙眼睛裡此刻是幾分好笑。

他身上有一種獨特的感覺，裴蘿也不知道為什麼，透過他可以看到一輪月，甚至能感覺到蒼涼如水的月光正灑滿大地。

淡淡的，平和的，是安甯，今生的裴雲庭還在守護着大晏，縱然是傲氣的，冷淡的，也沒有前世那種涼薄之氣。

他不應該留在這裡，尤其是為了……

對上他的目光，裴蘿佯裝不經意斂目挪開，又說：“明日便是上巳節了，最适宜踏青郊遊，我們這裡有蝴蝶泉，蝴蝶很多，齊王殿下想去看看嗎？”

裴雲庭道：“好。”

他總覺得有些不自在，走到她身側：“本王很好看？”

“嗯。”裴蘿道。

形貌，氣質都好。

裴雲庭斜眼瞅她，随即轉過身，正面對她：“來，再多看兩眼。”

裴蘿：“……”

她仰起臉，見裴雲庭眼裡的笑意消失了，專注又深邃，突然心慌起來，再也不敢正視，轉身離開。

一隻手過來拿走她手裡的木盒，與她并肩而行。裴蘿本就不到他的肩，低着頭，更是縮成了一團，在他肩側跟着移動。

“阿蘿。”裴雲庭突然叫了她一聲。

裴蘿不知所雲，擡起頭，臉頰浮了一層薄粉。

“你臉紅了。”他道，“莫不是本王實在太過好看？”

好半天，裴蘿低低地“嗯”了一聲，承認了。

回到院裡，小藥童送來一籮已摘好洗淨的荠菜，碧綠滴翠。

“師母說明日就是上巳節，最适宜吃荠菜煮雞蛋，可消病祛災，叮囑阿蘿姐姐莫忘了給貴客也準備才是。”

裴蘿接下道謝，小藥童要走，裴雲庭喊住了他，再次鄭重道謝。

“勞煩帶給師母。”

小藥童答應着做了一個揖，離開後，裴雲庭轉向裴蘿，丢下一句話，走了。

“吃飯時叫我。”

裴蘿：“……”

第二日早早爬起來，裴蘿坐在鏡前，梳好頭發，戴上最好看的簪子，目光落在了一盒胭脂上。這是之前大嫂過來帶的，說顔色很适合她。

拿過胭脂盒來打開，指尖撚了些绯色粉末。

前世用過最好的東西，對于這些東西自然也有了點品鑒能力。粉質細膩，也屬上品。隻不過她一直都沒怎麼用過香粉，以免遮蓋靈敏的嗅覺。

猶豫了一下，還是淺淺在唇上塗上了一層。鏡中人一張雪白的素臉立時有了光彩，一雙瞳眸越發明亮。

不好意思地别開臉，還是把唇上的色彩多少給蹭掉了些，倒是蹭的一張臉粉撲撲的，才終于離開凳子，去往廚房做早飯。

到了廚房，卻見已有一人在忙碌，鼻尖聞到一股荠菜的清香味，裴雲庭立在竈前，任煙霧與水霧撲面，發絲也絲毫不亂，用勺子把鍋裡的雞蛋撈出來。

他表情如常，裴蘿也并不覺得奇怪，反倒覺得這副畫面格外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