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夜半時分,裴雲庭才合上寫好的折子,從桌邊起身。環顧了一圈,目光落在書房設置的榻上停了一瞬,他還是走了出去。
房中有燈影,柔柔的一片光明,可不是她。
在院裡站了多半天,裴雲庭全身被秋意浸透卻并不覺得冷,仿佛這樣就可以跟路途中的那個人共感,分去一半她的勞累。
他靜靜地看着天邊一線月亮,直到瑤嬸過來嘟囔:“哎呀,這是幹什麼?王妃若是知道王爺這麼任性,可是要心疼死了!”硬拉着他回屋,裴雲庭才跟着回去。
屋内溫暖,驅散了方才的涼意,通身經絡活泛起來。
梅香端着炖好的燕窩粥走進來。
“王妃臨走時特意吩咐的,這裡面可放了王妃特制的愛心藥材,滋補又安神,王妃的一片心意,王爺嘗嘗吧!”
裴雲庭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放進嘴裡,入口清甜,後味是蘭花香,淺淡卻在喉口處萦繞不散,忍不住又吃了幾口。
一碗粥很快見底,梅香帶着空碗退下。
走到床邊,床鋪上也有裴蘿留下的東西,是一把平日裡用的檀木梳子,安放在他枕邊,還有一張壓着的字條。
裴雲庭打開,上面寫着,長發绾君心,幸勿相忘矣。後面還有一句,是……裴雲庭支起下巴,心裡籠罩的一股子經由離别帶來的哀傷輕輕散了。
我知道你肯定在想我,我也想你,猜猜我在幹什麼?後面畫着一個碗,一棵草,還有一匹小馬,最後是一個三筆畫出的笑臉。
筆迹歪歪扭扭,像是對他做鬼臉。
還能做些什麼?吃飯,采藥,趕路,還有想念他。
不過一張紙,兩種字體一前一後,倒真像是她在用這種方式跟他說話,對他溫言道,你不要擔心,我很快就會回來。
裴雲庭躺下,腦後枕着裴蘿留下的一絲香氣,沉入夢中,再醒來時已是翌日天大亮,該入宮了。
朝堂上分成兩派,陣營明顯。
一派以齊王裴雲庭為首,主張路将軍無罪,武将無辜,不該被有心之人胡亂揣測誣陷,另一派則以杜宰相為首,主張路修明私養軍隊,竟然敢不聽聖命,其心簡直可誅,絕對不能放。
誰都不服誰,吵的不可開交,蕭止臉色越來越黑,拂袖而去,留下一堆人面面相觑,互相攻讦。
容郡王率先發難:“若我沒記錯,齊王殿下可是派了齊王妃去治疫,把皇上交代的事公然推給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内宅弱柔弱女子,齊王殿下不覺得丢人嗎?”
一時間議論紛紛。
手無縛雞之力?弱女子?裴雲庭腹内發出一聲冷笑,這話等她回來,定要說給她聽。
“不覺得。”他淡淡道,“若說醫術,請問在場的諸位哪位能比得過我夫人?不讓能人前去,難道派你等去送死不成?”
金銮殿内頓時鴉雀無聲。
“齊王殿下這話說的……”
“一群男人,個個妙語連珠,關鍵時刻卻連一個女子都比不過,還有功夫在這裡廢話,既然無用,不如回家睡會兒覺去!”裴雲庭大步往殿外走去。
“裴雲庭你!!!”有人氣的跳腳,“你們武将簡直不可理喻!”
“你說啥??再說一遍來!”
然而裴雲庭根本往後不想多看一眼,此刻他心裡隻想着一人。不在他身邊,卻讓他覺得無比驕傲的那人,她是否已經順利到達。
下朝後,裴雲庭去了天牢。
他見到了路修明。高大偉岸的身材顯得牢房過于狹小,讓人忍不住想憋氣,路修明卻十分平靜,縱是穿了破囚衣,形容散亂,也依舊有着運籌帷幄的姿态。
看見來人,路修明扯出一抹笑:“娆娆可好?”
“好。”
“你成親的賀禮,娆娆可有送過去?”
“有。”
“滿意嗎?”
“滿意。”裴雲庭說。
丁娆送來的新婚賀禮是一對純金小獅子,裴蘿很喜歡,還綁了紅綢,有空就擦拭。
兩廂沉默,裴雲庭握住欄杆:“為什麼不見她?”
“不能見。”英武的将軍坐于黑暗中,嗓音寥落,“這副樣子太過寒碜,不能見妻子,你總得容我收拾收拾,跟她……好好說句話!”
裴雲庭手指用力:“罷了,還是别見了,等你出來,有的是時間團聚,也不差這一兩天。”
路修明微怔,帶上一抹深意:“怎麼,想做什麼?”
做什麼?
裴雲庭沉聲:“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