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裴蘿看到了一個人。
他以黑色連帽鬥篷遮住半張臉,正自頭前封堵的門走進來。
疫區隻會限制人出,不會限制人進。
看到他的一瞬,裴蘿心髒狂跳了一下,以為是裴雲庭,自己出現了幻覺,随即掉落下來,意識到來人不是。
同樣的身材,同樣的氣度,他卻更為沉穩周正,少了些散漫不羁,不是她日思夜想的那個人。
前生畢竟那麼的熟悉,今生縱是接觸不多她也認得出來。
蕭止,他怎麼會來此?
裴蘿立在原地看着他,來人步伐并不快,一步步朝着她走過來,走至近前褪下頭上的兜帽,果然是他。對上他暗色的眼睛,裴蘿的心又沉下去一截。
現在他做什麼她都不會再吃驚,畢竟隻有他能攔住消息不告訴裴雲庭,可皇帝陛下卻隻帶了一個侍衛千裡迢迢跑到這裡,連自己的安危生死都不顧,是為了……她?
“皇……”裴蘿不再多想,垂下眼恭敬道。
兩人之間尚隔着一人的距離。
蕭止制止她出聲:“沒有人知道,還是不要聲張為好。”
裴蘿便順從改了口,隻道:“蕭大人。”
蕭止沒什麼大表情,“嗯”了一聲姑且算作回應,看向遠處流動領藥的整齊隊伍:“此次事态太過嚴重,可以說是前所未有,京城久久沒得到消息,涉及百姓安危之事不可輕視,朕實在是不放心,隻能親自來視察,全當微服私訪。”
“皇上不必擔心。”裴蘿道,言簡意赅報告了這些日子的事,末了又道,“如今疫毒已解,後續防疫之事也已經有人在操辦,隻是畢竟初次嘗試需要注意異常反應,以出應對之策,再則為了防止瘟疫會再來,所以可能還要再等等。”
她随他看向遠處,一字一字對他道,十足地程序公事而正式,卻忘了從嚴格意義上來說其實她并不能算得上是他的屬下。
江湖廟堂,是兩個世界。
蕭止側頭看向裴蘿,她瘦了很多,臉色也不好,也隻有精神稍好些,想必是一直提着一口氣不能松懈,還好,他到達這裡時,她還好好地立在他面前。
裴蘿一一報告完畢,似是猶豫了一瞬,才開口問他道:“齊王他……在京城還好嗎?”
他沒有錯過她刹那即逝的表情,隻道:“好。”
裴蘿一時也不知道再說些什麼才算合适,她與裴雲庭太久沒見,縱是眼前的人是蕭止,也是從京城過來的,最了解他的近況,她實在是有太多的問題想問,想了想眼前這人,說多了怕是不太好,恐言多必失,閉了嘴。
蕭止也不多言。
此處認識皇帝的人不多,泉水縣縣令已經死了,除了兩位太醫就是淩遇,太醫在宮裡見得多,淩遇吓得幾乎要魂魄出竅,又不敢聲張,暗暗地吩咐人去收拾準備,生怕會做的不妥帖惹皇帝不快,扣一個抄家滅族下大獄的罪名下來。
然而一個剛經過大災大難的縣城,人都還未活好哪裡還剩下些什麼?再說也不敢輕易地拿來給貴人用,萬一再染了病氣出點什麼事,越發難辭其咎。
淩遇一張臉扭得甚是猙獰恐怖,苦勸着要皇帝離開此處住到州上去,蕭止就是不走,淩遇實在沒辦法,當着衆人的面,也顧不得什麼,跪于地上淌下兩行清淚來。
“大夫在此,朕在此處豈不是最安全?”蕭止說着看了一眼坐在下手位置的裴蘿,又道,“朕此次過來不是為難你,不必過多擔憂!”
他又說:“再則此次瘟疫疫情實在兇猛,非人力所能阻止,但州縣于此事的處理上也算到位,朕看的分明,亦會論功行賞,放心吧!”
淩遇的表情終于得以稍緩。
處理完正事,蕭止化了一個新身份,打算纡尊降貴,做裴蘿的幫手。
淩遇再度吓得要魂魄離體,眼看又要哭出來,一副西子捧心狀,就差把自己的心肝吐出來真供上來給君主看:“大人您……哪能做這個?還是我來吧!”
說話間趕緊去接蕭止手裡的藥碗。
蕭止不給也不看:“出去!”
裴蘿看實在兩人僵持不下,适時道:“淩大人,您先出去吧,外面還有好多事,我這邊會照顧好……蕭大人。”
淩遇瞅了一眼蕭止臉色沒大變,忙不疊地跑了。
裴蘿把蕭止帶到爐火邊,換下阿狸,讓他來熬藥:“蕭大人幫個忙吧,看着它們,等快好了就喚我過來!”
把阿狸放出去和慶林一起各處走訪幫忙。
爐邊溫暖,草藥氣息萦繞,也應當是此時此地最為溫暖治愈的地方,蕭止搓搓手,仔細盯着一排爐子,眼前浮現一路經過的茫茫雪原。
到現在也已經過去兩三天了,想必皇後早已經發現了他不在的事,相信皇後會妥善處理這件事。
而他隻想安靜地呆在這白雪圍攏的鄉下,安慰傷痕累累的子民,照顧他們,做一回任性的凡人,哪怕隻有幾天。
二十九年的人生裡,這也是頭一遭,不顧一切隻想離開皇宮,隻覺得宮殿燙腳,一刻也待不下去。她曾說過他離不開皇宮,而今他想,他能。
交代好薛濤這幾日的安排,秘密帶了一人,縱馬一路來到這裡。起初确是為一人而來,卻見識到了更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