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裴蘿都覺得自己很強,可以做到心平如水。他去辦他的事了,她便好好地,在家裡等他回來。
沉默着走到王府門口,丁娆停下腳步,裴蘿跟着停下來。
丁娆深吸了一口氣,似是下定決心,語重心長對裴蘿道:“阿蘿,回去後多找些事做,别閑着,過兩日……會好些。”
裴蘿點頭。
丁娆過來深深地抱了裴蘿一下,上馬走了。裴蘿望着她的背影,直到終于消失不見,才收回目光。
她可不是一般人,再說又不是第一次分别,他又不是不回來了,她不想弄得跟再沒有往後一樣,悲悲戚戚。
出趟遠門而已,習慣就好。
門口很多人在等着她,都面帶擔憂,阿狸跑過來:“姐。”
裴蘿沖他微笑:“嗯,回家了。”她笑容滿面,溫婉又甯靜,坦然大方地接受着事實。
回府後,裴蘿便一頭鑽進了藥爐,小爐子上咕嘟咕嘟,藥氣袅袅升起,微苦發澀,她靜靜靠在桌邊。
衣上銀線蜿蜒着,勾出一朵四瓣美人蘭,裴蘿兀自笑了笑。
活了兩輩子了,經曆過數次生死,怎麼會還看不清?人生不過須臾之間,實在太短暫,因此隻要活着,總是害怕離别,她也怕,昨日離别前夕才那麼惴惴不安。
但既然已注定離别,今日也好好告了别,接下來便隻用等着見面那一日,裴蘿很清楚,很通透。
她慢慢地數着時間,想着他現在會在做什麼。
到午時了,該吃飯了。
裴雲庭這個人吧,嬌貴卻也不算得嬌貴,他可以是個不食人煙的悠閑富貴公子做派,也可以是個有情飲水飽的鐵血将領,有福時很會享,有苦也能吃得下。
心間柔軟不已。
忙碌完從藥爐裡出來,一如往常璀璨如金的夕陽餘晖下,梅香和竹韻來喚她去吃飯,兩個人立在金光裡對她笑着。
裴蘿一瞬間怔住了。
心裡邊有些空落落的,木木的,空洞越來越大,連手指尖都是麻的。
她這才發現,原來不想哭不是不難過,隻是因為遲鈍。時間遲滞,她也跟着呆鈍,此刻才反應過來,他真的走了。
飯桌上沒有他,卧房裡沒有,她身邊也沒有了,他離她已很遠,看不到,聞不到,抱不到。
遲來的疼翻江倒海,洶湧啃噬着每一寸經脈,啃幹淨又狂吼着啃噬她的腦子,裴蘿沒有了思緒,亦無法挪動一步,她覺得自己沒有了腿。
面上卻毫無波瀾,凝神靜氣,看着院牆邊的餘晖,沉思着,隻是眸間有些微失神的淡淡恍惚。
無人知她雲淡風輕,卻已如空心之木,隻剩了一個殼。
“王妃。”竹韻走過來,小心翼翼地用極輕的音調喚她,“王妃,天黑了,該過去用晚飯了。”
裴蘿回過神來,答了一個字:“好。”
簡單地吃過飯,回到房間,裴蘿打開一本書,書頁很厚,可以看一夜。
夜很深時,萬籁俱寂,她放下筆。
屋中燭火溫亮,裴蘿伸出手,調皮地撫了一下火苗,火苗忽地一顫,随即恢複如常,她的指尖一麻,像是被螞蟻輕咬了一口。
疼痛很快就消失了,裴蘿趴在書桌上,腦袋擱在手臂上,眼前的一切颠倒,隻有一盞燭火。
啪嗒。
裴蘿摸了摸臉,指縫間濡濕,而書頁上也開了一朵花,字迹暈開些許。還好這本是自己的書,若是從宮裡借的,怕是要頭疼怎麼辦了。
她仍是維持着這個姿勢,慶幸地直想笑,卻有越來越多的水珠,争先恐後溢出眼眶。
白日時壓下的浪潮在此時,終于無可抑制地湧上來,思念迅速充滿整顆心髒,蔓延到全身。她根本控制不了,臉深埋在書頁間,脊背微微抽動。
終于擡起頭時,這一張單薄書紙徹底一塌糊塗。
所幸裴蘿之前已把内容背了下來,她重新拿起筆,坐直身體,把糊掉的字一個個補在白紙上,一筆一劃,方方正正。
肺腑裡殘餘的念想盡數瀉在筆端,紙上每一個模仿他寫下的字,都如他一樣,替他一直陪着她。
補完書頁,裴蘿情緒穩了很多。她過來用臉盆裡的冷水抹了把臉,回到桌邊,再度翻開新一頁。
天邊微白時,裴蘿揉揉困倦的眼睛,伸了個懶腰趴回書上。這次她沒有哭,她隻是熬夜熬的困了,此刻很想睡覺。
慢悠悠地挪過去,回床上補覺。
安然地閉上眼睛,她什麼也沒想,就那麼睡過去了,枕邊放有一枚紫玉扳指,玉色溫潤。
院中來了位客人。
“王妃她昨夜看了一夜書,一整夜都沒睡,這會兒約莫是困了,正睡着!”竹韻小聲道,“将軍夫人要見嗎?”
丁娆擺手:“不必了,既然累了,讓她好好睡吧!”
沒事就好。
她放下心來,邁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