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壓根沒想過,鐘媪竟敢繞過她對青禾用刑。
“放了青禾,”蕭窈沒留情面,摔開鐘媪的手,“誰準你們這樣對她的!”
“公主違背宮規,青禾非但沒有及時勸阻,反而随着一起胡鬧,自然脫不了罪責。”鐘媪死死地看着她,“公主千金貴體,不能折損,可這婢子若是不罰,今後宮中可還有規矩?”
瞥了眼階下的女史,吩咐道:“罰她受二十下荊條。”
這幾位女史皆是得鐘媪看重,提拔到這個位置的,對她也唯命是從。
喚作阿竺的女史執了荊條上前,畢恭畢敬地向蕭窈行了一禮:“宮規律令在上,奴婢不得不動刑,還望公主見諒。”
言畢,手中的荊條已經抽向青禾。
鐘媪此番是鐵了心要借着責打青禾給蕭窈立規矩,隻是誰都沒想到,蕭窈竟快步上前,将那荊條給擋了下來。
阿竺下手時并沒留情,也來不及收手。
荊條重重地抽在了小臂上,哪怕隔着層冬衣,也依舊疼得蕭窈倒抽了口涼氣,眼淚險些都出來了。
“公主!”翠微驚叫了聲,連忙上前查看,“是不是傷着了?”
卷起衣袖,纖細的小臂肌膚如雪,也襯得那道紅痕愈發觸目驚心。
若是下手再重些,隻怕皮肉都要綻開。
翠微素來待誰都是一團和氣,說話好聲好氣的,如今也惱了:“若是公主真有個好歹,你待如何!”
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後,阿竺的手都在顫抖。
但看了眼鐘媪的臉色,稍稍鎮定下來,跪地道:“奴婢并非有意為之,公主若要重責,奴婢也認了。”
鐘媪是沒落士族出身,昔年得孝惠皇後青眼入宮侍奉,這些年下來也算德高望重,頗有些名望。
前幾年,進宮的那位謝皇後待她都客客氣氣的。
若蕭窈真為此罰了她們,事情傳出去,再牽連離宮一事,名聲怕是就要爛了。
也正因此,鐘媪才敢如此有恃無恐。
翠微本就不擅言辭,想通背後的原委後,就更是不知該說什麼才好,看着蕭窈手臂上的傷隻覺眼酸。
蕭窈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看向庭中站着的那些侍從:“解開繩子。”
侍從們竟都沒動彈。
為首的内侍看了眼檐下的鐘媪,又看了眼狼狽的公主,似是已經得出結論,看似恭敬地垂首道:“姑姑也是為了公主好。”
他們姿态這樣溫馴,卻又誰都不肯聽她的。
不知多少道目光落在她身上,等着她的讓步,退回殿中當一個乖乖受規訓的公主。
“好。”蕭窈沒再多費口舌,大步流星進了殿内。
衆人不約而同地松了口氣,以為她這是終于想明白,服軟了。
鐘媪勾了勾唇角,正要吩咐阿竺繼續用刑,卻隻見蕭窈竟又沖了出來,看清她手中的物件後,眼瞳一縮。
蕭窈是拿了短劍出來的。
是那柄昨日想要送去重鑄,卻沒能成的短劍,它極鋒利,哪怕斷了前刃,也依舊能用。
蕭窈沒哭沒鬧,隻沉默着,自己動手割斷了綁着青禾的麻繩。
青禾撲在她懷中,痛哭出聲。
兩人年紀相仿,說是主仆,更是自小一道長大的玩伴。
“别怕,”蕭窈将她臉頰黏着的額發攏至耳後,輕聲道,“都是我不好,讓你受這樣的委屈。”
說着扶她起身,交到了翠微手中:“看看她的傷,上些藥。”
鐘媪這回沒敢再攔,見蕭窈向自己走來,竟不自覺退了兩步,脊背抵在了廊柱上。
她這些年教過許多人。
有一開始就溫順聽話的,也有初時叛逆,逐漸被拿捏着磨平棱角的,但沒有拿着刀劍的。
蕭窈平靜問道:“你昨日既去了祈年殿,如此行事,是我父皇的意思?”
鐘媪目光稍有閃爍,随即正色道:“自然。”
蕭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收起匕首,拂袖往祈年殿去。
天上還落着毛毛細雨,雖幾不可察,但冬日的風總是要分外凜冽些,刮得人臉疼。
蕭窈沒披大氅,甚至沒撐傘。
身上是冷的,腦子卻越來越清醒。
從見着鐘媪第一面開始,她就知道彼此不是一路人,也知道鐘媪不喜歡自己。
她想的是,各退一步,維系着面上的平衡也好。
可鐘媪想得卻是徹底拿捏她,拔去尖刺,磨平棱角,要她俯首帖耳、聽之任之。
朝晖殿中侍從的态度已經是佐證,若再不做些什麼,隻怕就要成為任人魚肉的傀儡了。
她也不想再與鐘媪耗下去了,與其鈍刀子磨肉,不如掀了這攤子。
蕭窈快步走着,卻不防,路口一轉竟撞上人。
那人身量比她高,身體比她硬,觸目是绯紅的官服,蕭窈隻覺頭昏目眩,踉跄了下。
崔循下意識扶了一把,皺了皺眉。
他來過祈年殿不知多少回,路都是走熟了的,卻還是頭回遇上這樣的事。
面前這位女郎看起來頗有些狼狽,烏黑烏墨的長發隻是随意一绾,未施脂粉,素着一張臉。
但那雙眼卻極亮。
簪星曳月,光華奪目。
明明昨日隔着帷帽輕紗,未曾見過面容,但崔循還是明了了她的身份。
他松開手,後退半步,垂眼道:“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