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誰都能叫他彈奏,與那些伶人樂妓又有什麼區别呢?
但謝昭今日卻并沒就此停手,想了想,又為她彈了《淮南曲》。
蕭窈從來喜動不喜靜,少有這樣專注的時候。也并沒意識到,謝昭的琴聲在這大樂署中,從來都是難得耳聞的。
官廨所在的院落外,已陸續聚了好些樂工。
“這必是協律郎的琴聲……”
“當年先帝在時,召見協律郎,我曾有幸在殿外聽過這《淮南曲》,當真是如聽仙樂,記憶猶新。”
“協律郎今日,怎的有如此雅興?”
衆人議論紛紛,正撺掇着其中一人借着請示的由頭入内一看究竟,卻隻聽身後傳來質詢。
“諸位為何聚集于此?煩請讓路。”
循聲看去,隻見有内侍捧着厚厚一摞公文,擰眉質問。
而他身側,則是身着朱衣,面聖回來的崔少卿。
衆人立時沒了争辯的心思,紛紛讓路賠罪,作鳥獸散。
崔循倒是沒說什麼。
他這幾日忙得厲害,方才在祈年殿随重光帝議事,待晚些時候歸家,族中還有許多事務亟待過問。
實在不想多費口舌。
至于這些人聚集于此的緣由……
崔循與謝昭相識數年,又豈會聽不出他的琴聲?
論資排輩,謝昭上頭還有兩位兄長,族中縱是有什麼緊要的麻煩事也輪不到他勞心費力。
大樂署的事務又算不得繁忙。
才叫他能有這樣的閑情逸緻撫琴。
崔循的官廨是單獨一處院落,并不在此,但他手頭有一事要與謝昭交接,進了院門。
原本的《淮南曲》,此時已經換為《蒹葭》。
崔循腳步一頓,那道再熟悉不過,卻無論如何不該出現在此處的聲音從屋中傳來。
“為何是這個?”
蕭窈聽出他改彈《蒹葭》後,險些嗆了茶水,連忙将茶盞放得遠遠的:“那日在祈年殿,你聽到我彈的曲子了……”
謝昭莞爾。
蕭窈道:“我彈得不好,于你們而言,怕是不堪入耳。”
“昭從未這般想過。樂理本為娛情,公主自己喜歡就足夠了。”謝昭目光柔和,“何況誰人學琴,不是磕磕絆絆過來的?”
話說到一半,溫和的聲音被叩門聲打斷。
蕭窈原本就已經打算告辭,瞥見崔循後,這一念頭愈發強烈,立時起身。
隻是話還沒說出口,崔循的目光已經落在她身上,問:“公主為何來此?”
“我……”蕭窈被他看得心虛,随即又覺着自己這心虛莫名其妙,挺了挺肩,“我來向協律郎請教樂理。”
崔循神色寡淡:“是班氏不足以教授公主?”
謝昭詫然,有意無意瞥了崔循一眼。
他知曉崔循冷心冷情,但從未見過他這般,與哪個女郎過不去。
蕭窈卻顧不得這麼多,被這麼一句撩起火氣,立時瞪了回去:“是太常寺何時貼了布告,不準我踏足此地?”
“于禮不合。”崔循道。
蕭窈磨了磨牙:“少卿看不過眼,大可以去祈年殿告我一狀,叫父皇責罰我。”
她就差明着罵崔循“多管閑事”了,怕自己再多留會兒,指不定會說出什麼來,匆忙向謝昭道了聲謝,快步離開。
崔循側身,讓出門口的路。
兩人擦肩。
披帛從他低垂的手背拂過,輕柔而冰冷。
“今日誰得罪你了?”謝昭倒了盞新茶,若有所思,“還是說,你何時與公主有了舊怨?”
崔循避而不答,隻道:“既清閑無事,元日宗廟祭祀的祭詞,由你來拟。”
謝昭雖才華橫溢,實則不大愛寫這等祝詞,尤其是需要再三斟酌,反複修訂的。
但崔循将這事扔給他,并沒留回絕的餘地。
謝昭輕輕叩了叩琴案,笑道:“公主來尋我,不過是想看那張‘觀山海’罷了,琢玉何必介懷?”
他這話似是意有所指,又似是随口一提。
崔循果不其然皺了眉。
但卻沒再多言,拂袖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