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不肯依言立後,直至自小陪他長大的小宮女溺亡,才終于松口,立謝氏女為後。
此事成了心上一根刺,此後幾年,他行事逐漸荒唐放縱,常與士族為難。
再後來,便是酒後出遊,墜馬而亡。
誰都知道此事蹊跷,但誰都不會多問,就如同翻一頁書,輕飄飄地揭了過去。
蕭褚貴為天子,尚且如此。
重光帝實在不敢賭,若自己輕拿輕放,王氏會不會銜恨今日之事,對蕭窈下手。
所以就算知道這其中另有隐情,他也隻能罰蕭窈,還需得是重罰。
葛榮明白重光帝的用意,親去傳了話,苦口婆心道:“聖上雖罰了公主,但此舉亦是用心良苦,還望公主能夠體諒一二。”
“伽藍殿在何處?”蕭窈态度平靜,“我跪就是。”
走了幾步,回頭向緊跟着自己的青禾道:“你就别陪我折騰了,回去歇着。”
伽藍殿本就在宮中僻靜的地界,這幾年鮮有人來,又因着那些個鬧鬼的傳聞,灑掃的宮人懈怠許多。
而今枯草橫生,角落更是遍結蛛網。
寒風鑽過縫隙的聲響,如泣如訴,叫人不寒而栗。
葛榮特地吩咐,叫人多添了炭盆,但對這仿佛四面漏風的大殿而言,實在是杯水車薪。
殿中燈架上的諸多燭火搖搖晃晃,映在地上的身影被不斷拉扯着,始終未有定型。
夜色漸濃,年久失修的木門“吱呀”着被人打開。
蕭窈跪在蒲團上并沒動彈,直到溫熱的手爐被翠微塞到手中,這才睜眼:“好好的,你怎麼來了?”
“我問過青禾,得知筵席上發生了什麼,便知道我該來的。”
翠微将提來的宮燈信手放在一旁,在蕭窈身側跪了,仰頭看向昏黃的燭火中,那尊高大的佛像。
“我知公主心中難過……”翠微輕聲道,“我也很想念女郎。”
她口中的“女郎”,是蕭容。
翠微本就是蕭容的侍女,跟在她身邊十餘年,直至蕭容死後,才來了蕭窈這裡。
也正因此,無論是蕭窈待她,還是她待蕭窈,都與衆不同。
蕭窈眼睫微顫,澀然開口:“早些年,我總是忍不住想,若我當時未曾病倒,阿姐就不必令護從急送我去京口就醫,自己與士族同行……出事時,有許多人在,興許她也能逃出來……”
這樣懊惱的想法,一度将她折磨得痛不欲生。在陽羨長公主處養了許久,才漸漸有所好轉。
翠微搖搖頭,如昔年那般告訴她:“奴婢當年奉女郎之命,送您先行。攏共也就那麼幾人,縱然是在,也改變不了什麼。”
“我那時渾渾噩噩,許多事情記不清,又自欺欺人沒敢多問……”蕭窈看向翠微,“你告訴我,阿姐身死,是否與王氏脫不了幹系?”
這一日下來,無論是在引仙園宴廳與王滢起争執時,還是回宮後,被葛榮告知來伽藍殿罰跪時,蕭窈的态度都稱得上平靜。
直至如今,隐隐有了崩潰的前兆。
翠微将蕭窈散下的鬓發攏至耳後,動作輕柔,像是怕将她從夢中驚醒似的,低聲道:“公主,時過境遷,多思無益。”
縱然是脫不了幹系,又如何呢?
什麼都做不了,不過是徒增煩惱,倒不如一無所知。
蕭窈伏在她肩上,沒出聲,眼淚卻似斷了線的珠子,怎麼都止不住。
心中蘊了一團火,令她憤怒,又無可宣洩。
因深感無能而備受煎熬。
翠微擡手,哄孩子似的,輕輕拍着蕭窈單薄的脊背。恍惚間,想起蕭容将她交付給自己時的情形,緩緩道:“女郎若在天有靈,也會希望公主過好自己的日子,不要為她這般折磨。”
蕭容就是這樣一個人,和善、溫柔,哪怕已經過去這些年,翠微依舊能想像她說話時的語氣神态。
“公主把今日種種當做一場夢魇,明日醒來,就忘了吧。”
–
蕭窈病倒了。
寒冬臘月在年久失修的宮殿跪上一宿,生病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但這一病,卻遲遲不見好。
她素來身體康健,不畏寒,下着大雪都能出去撒歡,本不該如此的。
宮中資曆最老的醫師看過,告訴重光帝,公主這是心病。
重光帝親自來朝晖殿看她,隻見她整個人瘦了一圈,臉頰上的肉都沒了,下巴尖尖的,模樣可憐極了。
“再過兩日,你姑母就到建邺。”重光帝在床榻旁坐了,歎道,“等過了年節,你随她去陽羨住些時日。今後要如何,都随你。”
若是從前,能得重光帝這一句允諾,蕭窈早就高興得忘乎所以了。
可如今她臉上并沒多少喜色,捧着藥碗,輕聲問:“阿父不想我嫁世家了嗎?”
“經此一事,你以為……”重光帝無奈地搖了搖頭,到底還是沒說一句責備的話,與她玩笑道,“若不然,你還是回武陵,在那些表兄中挑個吧。”
蕭窈蒼白的臉上浮現些許笑意,濃密的眼睫如蝶翼般輕輕顫動了下:“我不。”
重光帝不願提及,翠微也盼着她忘了,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可知道就是知道,她再做不到自欺欺人。
心中那簇火澆不滅,無休無止。
總要做些什麼才能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