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出事時她在筵席之上,蕭窈怕是也未必能強撐着回宮,早就如王滢向自家兄長哭訴那般,撲到她懷中抹眼淚去了。
而今時過境遷,那時的委屈也好,憤怒也罷,皆在這些時日咽下。
故而蕭窈能夠波瀾不驚地坦然提及那場紛争的原委。
蕭斐攏着她纖細的手,那張幾乎未曾留下歲月痕迹的臉上浮現些許嘲諷,輕聲笑道:“經年未見,他們果然還是從前那個德行,有增無減,令人作嘔。”
“窈窈年後随我回陽羨,不必再看他們的嘴臉。”
蕭斐的想法與重光帝不謀而合,蕭窈依舊搖了搖頭,回握她的手:“姑母,若是什麼都不做,就這樣離開,我總是不甘心……”
她甯可撞得頭破血流,也不會認輸。
蕭斐深知她的性情,想了想,并沒急于一時,轉而問屈黎:“窈窈病情如何?”
屈黎診了脈,又看過宮中醫師開的方子,斟酌道:“藥方開得沒什麼大問題,奴才略改兩劑藥,隻要公主放寬心好好調理,不日便能痊愈。”
蕭窈道:“您看,我說的沒錯。”
“什麼沒錯,都瘦得快皮包骨頭了,還笑得出來。”蕭斐橫了她一眼,“這些時日好好養着,若年後依舊這般可憐見的,非得把你帶回陽羨,何日養好了再放走才好。”
蕭斐是宣帝最疼愛的女兒,孝惠皇後中宮嫡出。
最緊要的,是她外祖家乃河東裴氏,累世煊赫的閥閱門第。雖說裴氏大半折損在過江前,但積年家底擺在那裡,再怎麼驕橫的人,也不敢如輕賤蕭窈那般待她。
在得知她到了建邺,各家的請帖更是雪花似的飛來,邀她赴宴。
蕭斐就是不耐煩這些應酬,當年才會搬去陽羨,她在這些請帖中挑挑揀揀,最後隻應了謝氏設在平湖的賞梅宴。
蕭斐的住處是她少時在宮中住過的栖霞殿,與朝晖殿相距不遠。
蕭窈在朝晖殿悶了這些時日,難得主動出門,攏着狐裘來栖霞殿看自家姑母,恰見着蕭斐正對着日光翻看請帖。
“謝老夫人還算是個厚道人,昔年母後在時,曾承過她的人情。”蕭斐斜倚在窗邊,無奈笑道,“她家的酒釀得很好,我從前還想着讨個方子,沒能成,隻得每年厚顔要幾壇酒。拿人手短,如今便不好推辭了。”
蕭窈想了想:“平湖的梅花開得不錯。”
她素來不畏寒,總嫌裘衣累贅,手爐多餘。可興許是在伽藍殿跪了一夜的緣故,這回病後,仿佛不似從前那般耐凍。
多添了層衣裳,又披着大氅,領上的風毛遮了半張臉,看起來蒼白而纖瘦。
蕭斐道:“既如此,你也不必再在宮中悶着了,與我同去。”
蕭窈遲疑:“會不會不妥?”
“聖上又沒罰你禁足,病了這些時日,他們還有什麼不滿的?”蕭斐拿定主意,吩咐侍女,“将那套石榴紅的衣裙取出來,請公主一試。”
等蕭窈裝扮妥當,她又上下打量一番,滿意道:“我見這料子時,就想着應當襯你,果然如此。”
車馬已準備妥當。
蕭斐挽着她的手,不疾不徐道:“我倒要看看,這回誰敢欺負了你去。”
先前,蕭窈随着班漪來過平湖賞早梅時,遠遠見過謝家門第,也曾在此處偶遇謝昭。
那時她看什麼都隻覺新奇,如今故地重遊,心态已不似從前。
衆人知曉陽羨長公主與謝氏素有交情,依着往年慣例,猜到蕭斐會來,但誰也沒想到長公主竟然會将蕭窈也帶來。
經王氏一事,難道不該無地自容,在宮中靜思己過嗎?
可蕭窈就這麼來了。
神色從容,目光平和,膚如霜雪,一襲石榴紅的衣裙卻鮮豔如火,妍麗不可方物。
蕭斐帶她前去拜會謝老夫人,一路遇着賓客,蕭窈颔首問候,并不多言。
直至行經湖畔,看清亭中煮茶之人時,才稍稍變了臉色。
謝昭在此合情合理,應當應分,可崔循竟也在。
見着蕭斐後,兩人起身問候。
“祖母前兩日還問及長公主,叫人取窖藏的酒備好,待您前來。”謝昭含笑問候後,目光又落在蕭窈身上,溫聲道:“公主的身體可大好了?”
蕭窈點點頭:“好了許多,有勞記挂。”
崔循倒是什麼都沒問,兩人視線交錯一瞬,又不約而同地,隻當沒看見對方。
蕭斐的視線在三人中轉了轉。
及至走出幾步後,勾了自家小侄女的衣袖,似笑非笑問她:“窈窈,崔郎與謝郎孰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