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就黑的客廳裡,此時黯淡的沒有一點光。
卧室裡,黑色的泥不斷被沖出。
它堆滿客廳,淹沒男鬼,天狗不得不跳上書櫃同狌狌擠在一起。
它像是長年累月積累的沉重負擔,在意識到多年努力毫無價值之後,終于被卸下。
“我的人生,從出生開始就是個悲劇。”
“煥怡,用方言來說是‘喚兒’,沒有人期待我被生出來,我這一生都不曾擁有真正的名字。”
她已經不記得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選擇麻痹、無視自己。
也許,是雞腿被從碗裡夾走,父親的巴掌扇得臉生疼,“不要臉”的評價溜進耳朵裡的時候?
亦或是是父親做主,要把房子留給弟弟,但是要求她出去打工賺錢,而她已經習以為常的時候?
說不準是她自知平庸,為了賺錢幾乎把自己撕成十份用,辛苦錢卻大部分交給了弟弟的時候?
莫不是弟弟成人之後,開始将她作為稍顯磕碜的人情,送給他那位大學師兄的時候?
也或者是那位成了她丈夫的人,為了要銀行卡密碼,将巴掌、皮帶抽在她身上的時候?
總之……是她從某個時間節點,就覺得這一切都理所當然之後。
不去思考對不對,就不會覺得不對。
但是,為什麼呢?
她很久沒有這樣審視自己,什麼時候開始,她的手變得如此蒼白、枯瘦?
而她的臉——
擡起頭,看見鏡子裡的自己時,她幾乎不敢相信那個眼球渾濁、雙頰凹陷、皮膚如同樹皮粗糙的女鬼是自己。
“這是……我嗎?我究竟,是誰呢?”
她摸着自己的臉,不敢相信這個事實,卻也不得不真的接受這個事實。
她早就死了。
曾經的三十多年,徘徊在這間屋子裡的一年,所有的情緒夾雜在此刻終于爆發。
分不清到底是憤怒還是絕望,黑色的泥從她的身體裡被剝離出來。她恨,她真的好恨,恨自己,也恨所有喝她血、吃她肉的人。
黑泥像鋪墊蓋地的洪水沖出來,包括一把沾滿血污的菜刀,她認得出,那把菜刀根本不屬于她家。
但曾經那個傻瓜,居然在最後之際還在用自己的餘輝,企圖掩蓋它、遮蔽他。
她好恨、真的好恨啊。
這股恨意需要一個發洩口,而她碰巧知道門外便有她的仇人。
于是門外的三人,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幅場景。
發了瘋的女鬼在淤泥裡用頭發勒斷了男鬼每一條肋骨,然後發狠地将他的肚子翻開。
鬼是人彌留之際怨恨的具象化身,不擁有正常人完整的身體構造,所以即便剖開他的肚子,流出來的也大多不過是污泥、髒水。
可即便是這樣,面前的場景也足夠令人反胃。
整層樓在面前的動靜下都在震動,她們猶如身處地震之中。
喬枝從業靈媒這行也有三、四年了,兇的鬼也見過不少,可像這種類型的鬼,的确是頭一回見。
“這怎麼辦?”李可已經端着鐵面盆站了起來,這個架勢令她實在沒辦法安心燒紙,而且動靜鬧這麼大,她實在擔心……
鄰居家的門鎖在此時不合時宜地響了一下,裡頭的住戶似乎有想出來的迹象。
萬萬萬一,鄰居出來看到這一切怎麼辦?
失态徹底失去控制之前,喬枝突然拍了拍李可。
“符咒、那張符咒!吃飯的時候臨時加的那張。”
李可反應迅速,當即把包翻到最開,拼命将它翻出來。可看到那張符時,她的心裡隻感覺拔涼拔涼。
一個發條鼠簡筆畫有什麼用啊,她甚至都不知道喬枝叫她畫來幹嘛?!
可這時的喬枝沒想那麼多,她也沒有别的手段,隻能快速用雙指夾住符紙,學者師娘的樣子神神叨叨地念起話來。
然後,一隻看起來完完全全,隻是個玩具的發條鼠從符火中出現,徑直沖向污泥正中。
“狌狌、天狗!再幫我最後一次!”
發條鼠被污泥徹底淹沒之前,狌狌和天狗分别向着陽台、廚房的地方跳去——
“啪!”
狌狌和天狗碰到了什麼東西,随即化作白煙消失。
同時客廳發出兩聲巨響,像是有什麼生鏽的東西被打開,屋外的陽光瞬間沖破黑暗照進來。
污泥被陽光照到的一瞬間便迅速萎縮,反應過來的女鬼扯着男鬼的脖子退回卧室,那是他們僅剩的黑暗領地。
而如今的她們與女鬼之間,隔着一整個明亮的客廳。
也好像陰和陽間的距離。
“咳、咳咳咳咳咳,我破了房子裡的陣,隻有這樣才能稍微克制他們一些。但是……”
“我賭輸了,卷軸鼠沒起作用,我已經沒有驅除他們的方法了。”
實際上,這四年裡卷軸鼠就沒有起過一次作用。
喬枝對卷軸鼠的強力印象,完全來自于師娘使用它時,那一招就能制敵的效力。按她的理解來說,卷軸鼠有種能四兩撥千斤的實力!
可說到底……那畢竟是師娘的本事,喬枝甚至沒搞懂卷軸鼠的原理,隻記得它是隻很強的僞獸。
她本身就是在賭以最小的靈力消耗,換取最大的收益,但很明顯——
她的運氣撐不起這樣的賭注。
“暫時先撤退吧,我回去公司問問情況。”
見面前已成僵局,趙心語終于說話。
她必須承認,這件事比她最初的設想要複雜太多,而且從喬枝的樣子來看,這場消耗戰再進行下去她必敗無疑。
“總之就先走吧,委托費我會照常付……”
嘟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