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少安徑直出府,去了上将府。他經過前廳與中堂,走進裡室時,乍見滿室白紙輿圖紛沓,着實驚了一驚。
“上将?”溫少安睜大眼睛在這一片狼藉中尋找着宋隕星的蹤影。
“嗯……在這兒。”宋隕星躺在地上,伏在一處角落裡就地寫着什麼,一向自傲的語氣裡此刻透滿了疲倦,且恍有迷茫之音。
“您這是在……寫、呃,畫什麼?”溫少安從門邊出發,一沓沓地撿拾起鋪陳滿室的或寫了字或勾着線條或塗了鴉的輿圖,待走到宋隕星身前,已拾撿了足有上百張圖紙。
宋隕星微擡眸看了他一眼,沒答,好一會兒,才問他:“少安,他現在人在哪兒?”
“上将是問唐落嗎?”溫少安低頭,面含愧色:“我們的人跟錯了,從馮亦宏離開牽期時,就好像混失了唐落的蹤迹。唐落他……又一次神不知鬼不覺地消失了。上将,臣辦事不力……”
“你辦事不力?”宋隕星似是笑了下,“便是加上我,也同樣看不透他。”
聞言,溫少安沉默良久。他不知道該再說些什麼。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上将,好似隻要上将一遇
到有關于那個唐落的事,就會變得不再張狂、自傲。明明在溫少安眼裡,俞襄勝暨淮百倍,宋隕星則勝唐落百倍,他從小到大都堅信俞裹必勝,正因如此,他才極度不明白,為什麼僅僅隻是一個唐落,就能讓他傾佩之極的向來英明的上将百般優柔躊躇。
他怎麼也想不明白,索性便問了:“上将,臣不明白……您,為什麼一定要抓唐落?”
為什麼?是呀,宋隕星自己也在想,為什麼,是因為初見時高騎馬上的少年明眸太過驚豔,所以才以至于七年不忘?又或許是因為身為同等級别的敵人必得決出雌雄,抓了他以便瓦解暨淮?還是因為曾經狼狽景況隻他一人瞧見,多年征伐晉升上将回來想要一雪前恥?……太多太多的原因了,說不清是
哪個緣由在支撐着那股信念,但宋隕星知道,唐落這個人,他非得到不可。
許久,溫少安聽到他的上将說:“當年唐落的成名一戰,沂引城内,他親手炮轟城指揮府,炸毀了宋家,宋氏上下一共一百三十七口,除我之外盡皆葬身火海。”
其實,當年宋氏慘戰并無多少人關注,直到宋隕星橫空出世,俞襄人查其籍貫,才驚覺宋隕星竟是那場沂引之戰中幸存的宋氏幼子,一時之間,同情、憫惜、遺憾、崇拜、敬佩、驚歎者太多太多,所有人都知道了宋隕星與暨淮的唐落有不共戴天的滅門之仇,所有人都以為宋隕星将與唐落不死不休。
可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宋隕星晉任軍部總指揮官手握大權後所做的第一件事并不是與唐落宣戰從而作個了斷,而是領軍深入西北祁陵将其滅國,之後許久未回内地,并且也不見他有何報仇的舉動和傾向。
直到俞襄對敵屢屢無功而返,皇帝和貴族才聯合施壓軍部請來宋隕星坐鎮豫北。
而宋隕星一來豫北,曾經那些坐觀兩國上将對鬥好戲的閑人們便又都活躍起來了,畢竟這場大戲他們等了幾年也不見絲毫進展,本也要放棄的他們好不容易看到宋隕星去了前線将伐暨淮,有好戲可看的情況下,誰又能不興奮呢?
況且兩國上将之間的較量,無異于兩國的巅峰之戰,他們兩個人的成敗極有可能決定着兩個國家的興亡,可謂是世紀大戰,萬衆矚目。
所有人都認為的,宋隕星和唐落之間,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可世人不知,宋隕星與唐落本就無仇,從來就沒有什麼仇恨。
曾經,宋隕星出身宋氏名門,卻從出生起就是豬狗不如的東西,他長到那麼大,活得卻不如一個畜生。若不是當年唐落那一炮,或許,他仍是跌伏塵埃的微土,這輩子都将永無出頭之日,自然,也将沒有如今叱咤風雲的宋隕星。
所以,他們無仇,甚至有恩。
所以,當然要把唐落抓過來好好地感謝、感謝他一下了。隕星出神地想。
溫少安被宋隕星幽深的目光看得發怵,眼神慌亂不敢去瞧宋隕星。他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去安慰眼前這位似乎并不需要同情的上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