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燈火通明的書房竟然沒人?
議事堂、有輔司也不見上将蹤影。
不過楚希明的目的本也不在宋隕星,他拉過一個巡邏的府衛,問道:“上将身邊的那個戰俘被安置在了哪個房間?”
“啊?”府衛沒反應過來。
“就是那個……穿紅衣的。”
“哦!章京大人您說他呀,”府衛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嘻嘻道:“我親自瞧見上将抱着他
進了卧房呢,想必……”
府衛說完便巡邏去了,楚希明卻皺緊了眉頭,府衛親眼所見必是确有此事,他跟在上将身邊這麼多年,從沒見上将對哪個女子有過心思, 如今卻……
上将不會真是個好男風的,看中了這唐章京吧?
可,這唐章京……真的不能啊。
楚希明猶豫幾秒還是來了卧房,外間門敞着,他制止了士兵的通報,在他們異常奇怪的目光下,悄悄地繞過外間屏壁向裡間走去。
靠近那門便住了腳步,窗戶是透亮的,懸燈明明,正好為床榻上的兩人打上一層光暈,坐着的上将撫着唐落的眼眉,這一刻,楚希明竟覺得一貫冷漠無情的上将是溫柔的。
他眼神裡的神色變來變去,信仰、職責、恩義,各種理念在腦海裡交織纏打,最後,說不清是哪個占了上風,抿了抿唇,楚希明擡步就要離開這裡。
“希明。”裡間卻傳來一聲淡淡的呼喚。
楚希明腳跟一轉,進了裡間,低眉垂首着作揖,“上将。”
“哄走穆桓那老家夥了?”
“是。”
“那他有沒有和你說,這個小章總是唐銘的外甥,除此之外,他還是荀忠欽定的唐氏血脈和軍部繼承人?”
宋隕星的眸光在燭火的映射下明明暗暗,語氣也淡然平靜,卻無端給人一股子壓力。
楚希明低垂着眉眼,看不大清宋隕星的神色,也猜不透宋隕星的心思,隻能小心地答了:“說了。穆桓極力促成此次和談,唯一的目的就是贖走唐落。”
“是麼。”似聞一聲輕笑,宋隕星終于肯舍得把目光從唐落那兒移放到楚希明身上了,“楚離歡,我記得你見過那時的唐銘。”
楚希明,原名楚離歡。
楚姓,乃江宿國皇族。
楚希明,原是江宿國太子,谥号為“仁宣”的那個前太子。
在舊國江宿境内,少許流淌着江宿血脈的人都記得,離歡太子霁月光風, 懷瑾握瑜,“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是其真實寫照,離歡太子溫雅、知禮,以青衿之志,履踐緻遠,深受百姓愛戴。
可偏偏,離歡太子是個不知陰謀的。
皇宮肮髒,血污腥臭,即使尊貴如皇帝嫡長子楚離歡亦埋骨于此。
離歡太子死了,假死脫身;皇後一族九族皆誅,血濺皇門。
離歡太子被皇後勢力救走,幸存的皇後族人将希望寄托在年少的離歡太子身上,希望他能重整勢力進宮勤王然後承繼正統,但是,他們失敗了。
離歡太子勢單力薄不敵奸佞,不僅沒有洗清冤屈重回皇宮,反而暴露身份引來追殺,而曾經最信任疼愛他的父皇不僅不相信他,竟還多次派人在他逃跑的路線上布軍截殺。
東躲西藏,無休無止。
活着的親人與将士越來越少,離歡太子幾近絕望,縱他文成武就,縱他光風霁月,縱他曾尊貴萬分受百姓愛戴、群臣高捧,可如今,他隻是一個沒了娘親又不得父親信任的可憐的孩子啊。
他沒有那麼大的能力,他也沒有什麼陰狠果斷的手段,他自小熟讀聖賢書,他是太子,多少人告訴他,他會是以後的皇帝,所以,他學的是君子之道啊,他怎麼可能狠得下心去殺人、去推翻什麼呢?
離歡太子狼狽地藏在一農戶家的豬圈裡,躲過了那險而又險的追查,他灰頭土臉地逃走,卻遲遲等不到下屬來接應。
那個時候他就想:為什麼還要這麼痛苦地活着?他才十七歲,看看他的肩膀,孱弱又薄削,他擔不起那麼沉的重擔。
與其這樣屈辱地苟活,還不如痛痛快快地死了幹淨,至少那樣,幸存的親人不再存寄奢望,也許就能尋一安全之所平凡地活着, 而他的父皇與兄弟,也不必再這樣殘忍地忌憚他、追殺他。
死了吧,就這樣去死吧,死了就痛快了……那些聲音無孔不入,渾身肮污的離歡太子緩緩走向深水,他要滌淨自己的□□與靈魂,要幹幹淨淨地去投胎。
那夜皎月明明,一個年輕的男子于燦燦月光下将他救上來,又把他帶去駐地,再醒來,離歡太子知道了男子的身份——大名鼎鼎的暨淮中将唐銘。
唐銘那時才不過二十七歲,年輕又強壯,壯志滿懷,意氣風發,但離歡太子知道,唐銘率如此多的軍隊悄無聲息地潛入江宿,定沒有好事。
憂國憂民的離歡太子用盡方法向皇宮、向朝堂傳去消息,可他們不信,于是,離歡太子搭進去了,大牢裡陰暗潮濕,三日後的斬頭刑刀高懸頸上,而離歡太子隻覺心冷。
離歡太子沒死。
唐銘突襲江宿,其刀之鋒所過之處無不伏首,那一刻,江宿納入暨淮領土,自此再無楚氏皇族。
離歡太子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