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七年前的陰差陽錯而獨自懊惱,唐落一連幾天食欲不振,精神也萎靡不已。
他常常坐在窗邊小榻上,眼神不大有神采地望着遠方天際,既像渴望飛上蒼穹的懷念自由的折翼之鳥兒,又像無端陷入思考的沉溺理想的哲學大家,出世安靜。
於若世拿這樣嚴防死守封閉内心的唐落沒辦法。
枉他名揚于世,枉他建樹頗豐,可是再厲害的心理醫療師遇到了心理有受傷陰影卻死活不願配合的病人,也是無可奈何的。
他想,這世間錢難掙,屎難吃。
早知如此,就不誇下海口,被宋隕星一把扯過來扔到唐落面前了。
他不用想都能猜得到,這要是治不好,或者無法潛移默化地拉近唐落與宋隕星的關系,他於若世就要折戟于此,名聲盡損了。
這刹那,世間最倒黴、最可憐的人莫過于曾大名鼎鼎而今籍籍無名的於若世於醫師了。
然而於若世轉念又一想,不,和眼前人一比,他實在如何也算不上是最可憐的倒黴鬼。
唐落,帝國之星,上将頭銜,身負淩雲志,誓要世一統——可,那又如何?
還不是被當做一隻不得自由的雀兒,蝸居在一間華麗的宮殿裡,日複一日地等待着宮殿主人的到來?
何況,這隻可憐的雀兒還不知道,宮殿的主人與其信得過的幾個臣屬早就識破了它那百鳥之王鳳凰的身份,人人都瞞着它,隻等最後迎來它注定的結局。
唉,盡情享受這最後的一丁點自由吧。
日子一天又一天地重複過去,慢慢的,晉觀踏足此地的次數越來越少,唐落被迫昏迷着服用藥劑的次數也越來越少。
直到那日黃昏,唐落端坐在餐桌前,再看到葷素搭配色澤亮麗的幾碟小菜,再無一絲抵觸反而面不改色地食用時,於若世知道,晉觀成功了,他的任務也因此完成了一半。
“公子,請伸手。”飯後,於若世照常檢查唐落的腕間傷痕。
其實那傷痕不重,隻是唐落常年窩在府裡發号施令,不曾于戰場磋磨,也不再如兒時那樣做些苦活累活,因此皮膚被養得嬌嫩,稍微用點力氣就能留下一道紅痕,何況是粗粝沉重的枷鎖。
唐落将衣袖向上捋了捋露出手腕,於若世細細察看後輕輕放開,又俯下身瞧了瞧腳踝,而後滿意地點點頭,看來這些天養的不錯,傷痕已然盡消。
“不錯,公子恢複得很好,今日不用再上藥了。”於若世起身拍拍塵土,笑得一臉憐愛,“隻是……”
隻是,鐐铐還是要戴的。
暫且摘下,是為了養傷,如今傷愈,便還是要戴的。
於若世取來鍊子,“咔哒”一聲,熟練地将其鎖縛在唐落剛剛自由沒多久的腳踝上。
唐落不習慣地甩了甩鍊子,叮愣當啷的聲音就不絕于耳,但是同時,他也注意到,這次鍊子裡層似乎裹了層厚實的細絨,因而不覺得磨人皮膚,除了沉重些,倒是可以接受。
站到於若世的角度看,青蔥少年衣衫半阖,露出白皙細膩的肩臂肌膚,他的長發如瀑布般散落,襯得他更加楚楚可憐。
少年眼眸低垂,長長的睫毛如蝴蝶一般撲閃着,或許是不喜歡被鎖着,所以嘴唇微抿,像是受了委屈,又像是在表達不滿,讓人忍不住想要安慰他,最好是給他取下那束縛着他美麗羽翼的鎖鍊才好。
楚楚動人,心生憐愛——這是於若世的第一想法。
“公子今日有什麼打算嗎?”於若世日常一問。
“看書,刷劇,睡覺。”唐落漫不經心道。
“啊,和昨天還有前天、前前天一樣呢。”於若世輕按額頭,一臉無奈。
“好吧,公子開心就好。”於若世等了片刻不見唐落再有答複,遂欲無聲離去。
“……等等。”唐落蓦然回首,叫停他,“綿犬,它是怎麼死的?”
“綿犬?”於若世頓住腳步,不可置信般瞪大眼睛,“呃……您,不記得了?”
唐落苦惱地按住額頭,沉思許久,無助地搖搖頭,道:“我忘記了。可我還記得許多曾經的事,唯有它怎樣死去的,想不起來。”
於若世:……?!
於若世心中陡然有了一點兒不大妙的猜測,為了驗證猜想,他弱弱地問:“那公子,你還記得您的父親,唐銘唐中将的身後事麼?”
“父親……父親?”唐落擡起眼眸,眼睛亮亮的,裝滿了戒備,“你說錯了,那是我的舅舅。”
呃……於若世心裡打鼓,立馬口頭更正:“對,您的舅舅。那公子您是否還記得您的舅舅的身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