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孽啊,造孽啊……”晉觀第十一次搖頭歎息道。
一個小時前,他在揆事府悠悠哒哒地領着小徒弟散步,聽萬物複蘇的草木輕鳴,聽北歸的鳥兒們叽叽喳喳的頌歌,看藍天白雲暖陽清風,好不自在。
毫無防備地,他被於若世那個臭着臉的小子一路拎着領子捉到上将府,吹了一路的冷風,好不容易雙腳沾了地,就被於若世用力一把推向前去。
然後,他常年不離身的大藥箱子也被於若世從背上拽下來扔給他。
從擄人到這裡,整套動作行雲流水,晉觀扶着腰呲牙咧嘴地從地上站起身,一時間都懷疑於若世這臭小子是不是個慣犯。
“救人。”於若世廢話不多說,直接說明意圖。
“不救。”晉觀嘴欠,他扯扯衣領和袖子,又拍拍衣裳上的塵土,頂着於若世異于尋常的格外嚴肅的眼神,嘴硬道。
聞言,於若世漠然的眸子鎖定他,像是在審視,又裹挾着明晃晃的脅迫之意:“你不救,就等着看你的小徒弟屍首分離,白绫盈室。”
“……”晉觀硬氣的脊背瑟縮了下,須彌,他小聲應承:“我救。傷患在哪裡?”
於若世和他一同站在上将府的主院裡,庭院很大,許多房宇與亭台樓閣、假山湖泊、長廊園圃都隐約可見遠處模糊的影子。
此刻,他們所在正是主院裡宋隕星居住的那個最大的房屋的門前台階下。
於若世遙遙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這座從外面看就寬敞奢華的屋子,并且,似乎如有實質般,穿透正堂與寝室外間,落到最深處的裡間去。
晉觀估摸着他的意思,猜測道:“難道是那位公子身體又出什麼問題了?欸你不早說,既然如此,那走吧走吧,老夫我進去瞧瞧。”
“人不在。”於若世叫停他。
“不在?”晉觀沒忍住抽了抽嘴角,“生病了,難受找醫師,醫師來了,病人卻不在?耍我玩呢?”
“嗯。”於若世輕輕垂着眸子,日暮時分,黃昏暗淡,光影交錯間,哪怕晉觀就在他兩步之内,卻也仍舊看不清他的神色,他說:“很快就回來了。”
晉觀:“……”
合着,這真是耍他玩呢。
好在沒等多久,自長廊盡頭隐隐約約傳來動靜,影影綽綽地,那個身形高大的男人風塵仆仆而來,身前似乎抱着一團什麼,身後是一衆噤若寒蟬的屬臣與仆從。
異常壓抑且冷寂的氛圍裡,晉觀察覺到,似乎有什麼不好的預感。
人天性趨利避害,晉觀本能就要跑。
說實話,他最初來到宋隕星身邊,隻是為了專心研究醫藥,結果自從宋隕星坐鎮豫北後,瞧瞧他都做了什麼活計?
一天天的,不是救人就是救人。
他一個最擅長毒的醫師,不僅要像正常治病的醫師一樣把脈開藥治療傷患,還要像個心理醫師一樣給病人進行心理療愈。
最後,花費大心血培養出來的世間罕見無二的蠱蟲,竟然也要拿去救人。
前兩者順手的事,那也就罷了,可是那子母相生蠱,世間難求,當時憚于生命威脅被迫舍棄它們母子的時候,他都快心疼死了。
老天爺,不知道的,都以為他堂堂醫毒雙絕、心思詭鸷的晉觀,善心大爆發後落入俗套懸壺濟世去了呢。
傳出去丢死人好吧。
晉觀現在看到宋隕星就氣不打一處來,但是又本能地有一種不大好的預感,所以瑟縮了下,佝偻着腰就要暗搓搓地跑走。
“回來,”於若世揪住他的後背衣衫攥在手裡,沒用多大力氣就能緻使晉觀寸步不前,“你小徒弟的命不要了麼?”
“……”晉觀忍不住背過身翻個白眼。
死道友不死貧道,晉觀忽然覺得,瓜瓤子似乎也不是不能死上一死。
好徒弟,師父明年的今天一定會記得給你燒紙的嗚嗚嗚……
可惜於若世死死拽着他,他完全走不了一點。
晉觀欲哭無淚,内心淚流滿面。
好徒弟啊,你别忘了明年的今天一定要給師父我多燒點紙錢,不然我在地府貧困拮據,一定會再回到上面來看你的嗚嗚嗚……
“晉觀呢?晉觀在哪?”為首的男人疾步而來,掠過於若世和晉觀二人的時候一個眼角餘光都沒分給他們,隻是嘴裡一直在叫着兩個名字,一是唐落,二則就是晉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