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隕星從方楚俠那裡要來了地下大牢的鑰匙,或者,更準确一些,是囚牢深處關押重犯的鑰匙。
其實宋隕星的指揮金令權限極高,大多數情況下他能直接指揮俞襄大部分人與事,包括什麼軍備啟用、國策制定,自然也就包含溫少安揆事府的囚牢。
但是關押楚希明所在的地方顯然屬于那極小部分。
層層關卡,層層狹隘,牢籠深處重地所在。
以防萬一,隻有溫少安那兩樣象征身份的東西集齊了,才能深入其中。
軍靴踩在陰暗潮濕的大牢地上,發出踢踏踢踏的聲音。
一路上經過數十個鐵栅欄,囚犯們或鎖鍊加身,或縛于刑架,又或全身上下沒有一絲好肉,麻木地癱在角落裡哀哀呼痛,聽到一點動靜就瑟瑟發抖渾身顫個不停。
但更多的,是依舊生龍活虎扒在鐵門靠近上方的小鐵窗前不知死活地沖着宋隕星叫嚣的不知死期将近的囚犯。
他們沒有經受過捶楚,因此還有力氣大呼小叫,但宋隕星知道,很快他們也将迎來地獄般的苦痛折麽。
被投到揆事府地下囚牢的人,無一不是重點關注的重犯,自十三師成立起,就沒有人能活着從這裡出去。
除了唐落。
唐落是不一樣的,唐落不是等待死期的犯人,那是他宋隕星等待經年的故人。
那個暨淮的小章京,他擁有特權,所以能夠近乎毫發無傷地離開這裡。
可是,俞襄的随軍章京,楚希明,他卻與之相反,他沒有特權,甚至,他要為他做出的錯事付出沉重的代價,非死不可贖罪。
宋隕星目不斜視地穿過一個又一個長而窄的過道,一刻不停地走了大概十幾分鐘,左繞右繞地來到最深處的房間。
隔着狹小的鐵窗子,他看到了蜷縮在囚牢角落裡的背着身的楚希明。
“咔哒”幾聲響動,宋隕星擡腳邁了進去。
動靜如此之大,直到宋隕星站在楚希明背後,楚希明依然沒有察覺般做出任何動作。
宋隕星那一刻短暫地思考了一下,難道是用了刑,傷勢嚴重,才爬不起來?
但他很快否定自己的猜測,據他所知,溫少安與楚希明關系極好,溫少安應該忍不下心拷問楚希明。
而如果不能同時拿到溫少安的金令和鑰匙,那麼無論是誰,都接觸不到楚希明,更别提做出什麼。
且看樣子,楚希明肩臂處的傷口做過簡單的處理,身上仍然穿着那天見到的淺藍色的軍裝,有些髒污,但沒有半分多餘的血腥氣,想來這兩天應該過得不算太差。
他思索着,目光長久地落在楚希明的後背,大抵是視線太過熾熱,背着身的楚希明輕輕動了動身子,動作很小,但宋隕星幾乎是立刻就察覺到了。
宋隕星沒有說話,他靜靜地站在那裡,他看不見楚希明睜開眼睛,但他能看到楚希明晃了晃腦袋,似乎是在強制身體清醒過來。
片刻,楚希明撐着手臂盤坐起來,面向宋隕星,道:“上将,您來了。”
他的聲音低沉暗啞,似乎很久沒有說過話一樣粗糙難辨,但宋隕星餘光卻瞧見角落裡裸露在空氣中的飯食,三菜一湯,有葷有素,還有多出來的一瓶純淨水,溫少安并沒有虐待楚希明。
溫少安,真的是一個重情重義的好孩子啊,隻是……宋隕星不着邊際地想,這可不行。
一個優秀的軍部總指揮官,絕不能感情用事,兒女情長在亂世裡一文不值,這些東西隻是包裹着糖衣的砒霜,一旦把控不住上了瘾,那就是穿腸毒藥,教人痛苦萬分生死不能。
所以,宋隕星從不覺得他自己是一個優秀的指揮官,他很早以前就知道,他輸給了唐落。
但是,溫少安是他傾盡心血培養、委以重任托付的中将,在他的計劃裡,溫少安必須學會摒棄雜念,有朝一日成為一個真正的指揮官。
指揮官,站在權力的高處,注定腹背皆敵,注定孤獨無依。
那麼,像與楚希明這樣濃郁到多餘的情誼,就該統統淡化甚至是摒棄,像是不忍處置同僚反而治傷送飯這種事,就更不應該發生。
公私分明,才能不落人口實,不留下受制于敵的把柄。
當然,還有洛霧。
溫少安前進的道路上存在洛霧這隻攔路虎,但那其實也沒什麼,畢竟洛霧受制于子母相生蠱,命脈握在溫少安掌中,活不久。
哪怕溫少安一時得到了洛霧,溫少安這樣好奇心重喜新厭舊的人也不會永遠被洛霧吸引目光。
到底隻是一個握在手心裡的玩物,妨礙不了大事,所以宋隕星隻允許溫少安放縱這一回。
再有其他的,就不該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