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路,還是……舟潞?”
“你爹來咯!”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舟潞悚然驚醒,伴随着爆炸的轟鳴聲,頭頂石塊開始出現崩裂紋路,沿着牆壁迅速蔓延開去。
耳邊傳來黎越澤一聲輕嗤,舟潞眼前一花,腰間被單手攬住,貼上黎越澤的身體。上一秒還在咄咄逼人的指揮官,此刻又緊緊将他護在懷裡,身形迅捷越過一處低矮石塊,沖到尚未被爆炸波及的區域。
“被吓傻了?”黎越澤伸手在舟潞面前晃了晃,青年快速眨了兩下眼睛,像是才回過神似地,猛然拉開距離。
屬于另一個人的體溫猝然抽離,黎越澤心頭驟起短暫不爽。他視線飄去爆炸的源頭,兩顆全副武裝的腦袋從破裂開的洞口探進來,聲音被頭盔擋住,甕聲甕氣:“舟潞你還好嗎!”
“卧槽哪來這麼多血!科菲你是不是炸死人了!”
“我是按照你給出的定位布下炸彈的!”
那兩人吵吵嚷嚷,相互推卸起責任,黎越澤撇了撇嘴角:“礙事的人。”
他看向舟潞,在這片喧嚣之中再次重複:“你究竟是誰?”
“……這個問題很重要嗎?”
“當然。”黎越澤說,笑意未達眼底,幽邃深瞳仿佛有執拗的火焰躍動其中,這副模樣有些吓人。他似乎是看出舟潞眼中的一絲瑟縮怯意,身形一頓,眼睛閉上片刻重又睜開,語氣變得緩和許多,“對我來說,很重要。”
舟潞嘴唇開合幾下,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他究竟是誰?這個問題,早在他莫名其妙來到這個陌生世界的那刻起,就成了困住他的謎團之一。
截然不同的全新環境,錯綜複雜的人際關系,還有隐藏在這具身體之下的重重迷霧,他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生怕走錯一步,就成為這混亂時代中被随手撕裂的碎片。
但終其所有,這也隻是與他自己——他一個人——有關而已。
現在卻有個人,硬是要橫摻一腳,還說、說什麼,對他來說很重要?
舟潞深吸一口氣,将心底不斷向上翻湧的苦悶與酸澀吞回去,擡眼看向格外有耐心的黎越澤,極力保持着語氣的平靜:“我……我也不知道。”
他這話聽上去十足敷衍,可臉上表情真誠又茫然,長睫翩飛,像是尋不得栖息的蝶,惶惑而無助。
黎越澤看多了說謊的人,再精巧的僞裝表象,也總有其真實意圖,進而将破綻暴露殆盡。然而面對舟潞澄澈得仿佛不夾帶半分雜質的目光,頭一次,他内心衡量謊言的天平久久不定。
是真實,還是小騙子的絕佳演技?
他凝視舟潞的眼睛,似乎是想從那對幽黑瞳仁尋得些許蛛絲馬迹,身後争吵聲漸消,取而代之的是越發接近的急促腳步聲。
“算了,這次先放過你。”
黎越澤低聲道,眸色閃動,舟潞從這片灰藍色的湖泊中看見自己的倒影。他怔怔看着指揮官忽而接近,俊秀面龐在視野中放大,舟潞條件反射地閉了眼,有什麼溫熱柔軟的觸感在他薄薄的眼皮上一觸即離。
“兩隻水晶鞋氣勢洶洶沖過來了。”
黎越澤無奈笑笑,眉眼舒展的模樣,和他平時面對聯邦官方記者時大相徑庭。舟潞還是直直看着他沒說話,眼睛亮晶晶,唇角微抿,看上去又和初次見面一樣,很好欺負。
他拇指懸于半空,最終還是改變原本的軌迹,繞到青年耳側黑發,在瑩潤耳垂上輕輕捏了一下:“怎麼,還沒夠?”
舟潞被他笑意裡裹挾的熱氣烘得耳廓眼角都發燙,他動作很誇張地退後一步,将兩人距離拉開這——麼遠,眼神都不知該往哪兒放。
洛瀾和科菲對着那噴泉研究半天,發現并不是血液後立刻沖了過來,結果隔着幾米遠,就見兩人湊得極近。洛瀾“啊啊啊”慘叫着疾跑上前,那兩人又立刻分開,氣氛還非常、尤其、特别,詭異。
洛瀾狐疑的目光在黎越澤身上逡巡,面對着這位堪稱第七區傳奇的指揮官,他暫時還沒那個膽子同人直接叫闆,後者擺出官方的公式化笑容,矜貴地向他點頭緻意:“洛小少爺。”
他姿态做得足,卻完全沒有握手的意思,洛瀾規規矩矩道了聲“黎指揮官”,而後便護犢子一樣,将舟潞拉了過來,擋在自己身後。
黎越澤但笑不語,直到這兩人将舟潞全身上下都确認了個遍,才悠然開口:“檢查完了?人,我可是要帶走的。”
“憑什麼?就算是指揮官,也不能随便拘押合法公民吧!”洛瀾率先抗議,刻意加重最後幾個字。
“嗯……合法公民。”黎越澤将這幾個字重複一遍,神情似笑非笑。
被洛瀾母雞護崽一般護着的某位“合法公民”又向科菲背後縮了縮,黎越澤的目光似乎帶着穿透實體的能力,即便身前有所阻擋,舟潞依舊能感到被那雙灰藍色眼睛注視的錯覺。
微妙的靜默之下暗流洶湧,舟潞被面色不善的高大男人擋了個結實,黎越澤對此早有預料,他收回視線,敏銳聽覺捕捉到外界越發接近的聲音波段,應該是副官派人來接應了。
大不了……之後再通過别的方式,把人拐走就好。
作為機會主義者,黎越澤的處事原則向來如此。他向另外兩人微微颔首,正要轉身離開,舟潞突然出聲:“你說過,這次就先放過我。”
黎越澤看去,舟潞推拒了那兩人的手,朝着自己走來,白皙膚色仍然帶着些許的紅,眼神卻堅定,像帶着細小的鈎子直直看來。
“給我一點時間。”他輕聲說,“我會……給你答案的。”
黎越澤的表情出現一刹那的訝異,而後輕擡眉梢,笑意在眼底氤氲流轉:“好啊。”
他說着,右手狀似自然地擡起,食指與拇指并攏,在空氣中像是捏了下什麼東西。
“我等你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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舟潞一行人先順着轟開的洞口向上攀爬,洛瀾不愧是擁有鈔能力的男人,這處地底通道頗深,硬是被他在這麼短的時間内挖出個直井。
三人沿着軟梯一路爬出去,舟潞從未發覺地面上的空氣是如此清新怡人,深呼吸了幾下後,睜開眼睛環顧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