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展闆确實有些重，但伏野一個人拿着卻剛剛好，不需要費很大的力氣，所以有那麼短短幾秒的時間，伏野覺得自己有時候太好說話了，就不應該被那小話唠騙來當免費苦力。

伏野右手捏着展闆的一角，手腕稍稍用力将它提起來，半眯着眼睛找藝術樓的正大門到底開在東面還是南面。

跟沈雨上同行的男生剛剛還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現下卻跟看救星似的一直盯着伏野的背影，然後轉頭看向沈雨上：“上上，這哥們是你新交的朋友嗎？叫什麼，以前好像從沒聽你提過诶。”

朋友這層關系……對他們來說，好像還真算不上。可沈雨上自己單方面覺得他們已經是了。

而且伏野這人跟其他人不太一樣，性格奇怪話還少，好像對身邊所有的新鮮玩意都不感興趣，偶爾還有點深沉，會短暫的發呆，被發現之後又會假裝什麼都沒發生過。

這人惜字如金，從他嘴裡蹦出來的語氣詞，不是“嗯”就是“昂”，要麼就是表示肯定的“啊”，就跟多說幾句會要了他的命似的。

總之，太不像個正常的十六七歲叛逆青少年了。沈雨上心說。

他低着頭眨了眨眼，心裡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粘着藍色顔料的指腹輕輕蹭了蹭虎口的小黑痣，然後下意識點了點頭回答道：“你說他啊？嗯……他叫伏野……好像是前幾天才轉來我們學校的。”

“伏——野——名字聽上去是挺野的。”男生把胳膊輕輕架着沈雨上的肩膀，猶豫了一小會兒之後，擡手擋在嘴邊，靠到沈雨上的耳邊去了。“诶，這身高……怎麼也得有一米八了吧？而且長得還有點小帥，就是頭發有點長了，都擋眼睛了，也不知道他上課能不能看清黑闆。”

說到這裡，沈雨上才意識到，他好像從來沒有認認真地看過伏野的眼睛。他隻記得那天下着雨，周圍的水霧有着濃重，伏野的眼神好像有些難過。

但隻是一瞬。

“野嗎？嘶……我怎麼就沒覺得呢。”

“不野嗎！”面對沈雨上投來的審美質疑，同班男生有些詫異，舔了舔嘴唇說道：“他剛剛看我那眼神你沒注意到嗎？就像……像……一隻黑色杜賓犬在打量到手的獵物一樣，诶诶诶，看見沒看見沒，他剛剛回頭看你的那個表情更像了！”

男生一邊說，一邊用力拍了拍沈雨上的肩膀。

“……”沈雨上眉頭跟着跳了幾下。

同樣都是美術生，怎麼别人能把伏野和黑色杜賓犬聯系到一起，而自己隻能想到面癱這兩個字。還是個不怎麼愛親近人的高冷面癱。

再說了，杜賓犬他又不是沒見過，隔壁鄰居家那對年輕夫婦就養了兩隻。它們跟伏野的性格那可差的遠了，起碼沈雨上周末回家碰到的時候，它們偶爾會跑過去把腦袋往他的小腿上蹭。

再看看伏野……呵呵，别說讓他把毛茸茸的腦袋伸出來蹭你兩下，你就是稍微離他挨得近了點，他都能立馬瞪着眼睛往外蹦出兩三米，然後露出“你哪位”的表情。

“诶。”沈雨上把旁邊的男生輕輕推開，笑意盈盈的看他，“你今天總說他幹嘛，是我長得沒他好看？”

“怎麼可能！”男生也笑了，“你跟他？你倆都不是一個類型好嗎，你頂多算個薩摩耶，沒成年的那種。額……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們上上是整個藝術班裡長得最好看，脾氣最好，人氣最高的男生。真的，你别不信哈，你在我心裡永遠排第一！你是我永遠的NO.1！”

“滾啊。那……那伏野呢？”剛剛明明還誇得這麼起勁。

“他啊？算了，他看着有點兇，雖然長得是挺帥的，反正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少來了你，說的好像人家會喜歡你似的。”沈雨上似笑非笑，撩着眼皮又去盯伏野的後背。等到前面不遠處拿着展闆的人突然停下來側身回頭看他們，沈雨上才加快步伐跟了上去。“怎麼了？”

伏野把展闆輕輕靠在旁邊的玻璃門上，朝藝術樓一樓的智能閘機看了一眼。“來這是要刷學生證？我的還沒辦下來。”

“啊？”沈雨上有些茫然，又順着伏野的目光看了過去，“害，那個啊，不用管他。刷我的，你跟在我後面直接進去就行，走。”說完，沈雨上幫伏野擡了擡手裡的展闆，然後往前兩步走到閘機的位置刷了自己的學生證。

“美術A班沈雨上，請盡快通行——”閘機響了一聲。

伏野沒見過這麼高級的東西，他以前待過的那些三流學校一個比一個爛。教資爛，裡面讀書的人也爛。

所以伏野也早就習慣了一大批人從樓梯上一湧而下的課間，或者好幾個人在操場角落裡躬着背，然後在牆上使勁一蹬翻上牆頭，又或者課間去男廁所的路上還有同班男生往他褲兜塞煙的場面。

“好了。”沈雨上刷完學生證，回頭沖伏野擺了擺手。“快進快進。”

伏野“嗯”了一聲拿着展闆跟了過去。

“真不知道學校給我們藝術樓裝這麼個破玩意是幹嘛，每次上完專業課下來都得排着隊出去。看看人隔壁普班的實驗樓，哪會有人管這麼多。”沈雨上開始念叨，雖然伏野并不好奇，但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想讓伏野聽他抱怨。“而且！還有比這更離譜的……你想知道嗎？”

伏野不想知道，覺得這些跟他都沒什麼關系。要不是今天沈雨上找他幫忙，他大概這兩年都不可能踏進這棟裝修華麗又精緻的藝術大樓裡。

因為這裡的一切看上去都太美好了，美好到光是用眼睛看着都覺得有些不真實。伏野看不懂什麼是藝術，但這樓裡的裝飾物和牆上的挂畫好像在時時刻刻提醒着他，這裡是天堂。

而他隻是無人垂憐的野狗，長歪了以後是要下地獄的。伏野心想。

所以他一直強迫自己，他跟以前碰到的那些人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