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悠雁已将妖氣收回體内,但她知道晚了。
杜純大步走向她,被于慕清匆忙擋住,“長老三思!這是人有意為之,是故意構陷楊姑娘的!”
“讓開。”
杜純走了兩三步,被另一道身影擋住,“杜長老。”
尹雲晖立在楊悠雁身前,問天關已然出鞘。
“大膽。”杜純不怒自威,“她欺上瞞下,你也要包庇?”
言罷逼近一步,直直地看着他。
他們都沒見過杜純這般模樣。
弟子們眼中的杜長老,從來都是和藹的、親切的,但他們都忽視了,能在音門門主位置上坐穩的人,絕不可能是溫吞善類。
不用杜純多說,尹雲晖已明白她這一步的深意。
再不退讓,自己也會被牽連。
莫說心心念念的少俠榜,“包庇妖族”這罪名一旦成立,能否活下來都不可知。
他喉頭微動,化作一句嘲諷,“欺上瞞下與包庇之事,宗門内有不少人做,不差我一個。”
膝上随後一痛,他悶哼一聲跌在地上。杜純用劍鞘掃向他膝間,跨過他,俯首立在楊悠雁身前。
楊悠雁腹中有千言萬語,堵在喉中,皆變成了沉默。
還能辯解什麼?
她早就料到了這一天,隻是沒想到會這麼快。
楊悠雁眼底一片寂然,斂袖起身,平靜道:“長老。”
她朝尹雲晖笑了笑,止住少年不顧一切撲上來的沖動。
也罷。從她答應梧靈時起,就知道自己在與虎謀食。能見有人回護自己到這般地步,也不算虧。
杜純冷眼打量着她,“誰指使的你?”
“沒人指使,隻為了活命。”
“來天音宗活命?你還真是别出心裁。”
杜純涼涼地說完,忽挑起楊悠雁的刀,指尖擦着刀身而過,接着一拎長劍,将這刀斷作了兩半。
那是用來練手的刀,自然比不上杜純百煉成鋼的劍。
這一擊,她算是徹底與梧靈斷了聯系。
楊悠雁攥緊衣袖,後脊幾乎浸出冷汗。
她是妖,說謀命尚能理解。可若被看出梧靈的身份,隻有死路一條。
她不知道杜純到底了解了多少事情,忍着惶恐沒敢表現出異樣,更沒敢看那刀一眼。
“長老!”
尹雲晖被于慕清拉着,幾乎要撲上前。被杜純涼涼的目光一掃,他咽下了喉中的話,卻仍掙紮着,似乎要不顧一切地奪一條生路出來。
杜純端詳楊悠雁許久,見她垂着眼,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模樣,照從前的性情來看,不像是真的淡定,倒像是早已心如死灰。
她緩下聲,“慕清,處置好這裡。”
又點點楊悠雁,“你随我過來。”
她将楊悠雁引到了一間客房内,鎖上了門,落座在桌前,“說吧。”
杜純收斂了神色,又成了那溫和持重的杜長老。可經由方才那一遭,這溫和就像是一張殺人無形的面具,再難讓人覺得親切。
楊悠雁失笑道:“我說什麼,長老就會信嗎?”
從前她覺得,杜純這種忽視身份以才用人的長老,在八大宗門實在罕見。
第一直覺果然是對的。再相信這種位居高位的人,她就是傻子。
“你除去了枭夜,論功可以抵過,隻要你肯繼續輔佐天音宗。”杜純慢悠悠地擺着杯盞,不知是不是楊悠雁的錯覺,這些字詞被咬得格外重,“尹雲晖是為了少俠榜而來,你呢?從入宗到現在,前前後後經曆了多少事,那人可有出來幫過你?被人當做盾牌,你竟真的甘心,真的毫無察覺?”
楊悠雁攥拳不應。
“你好好想想,你生存的地方是人界,不是妖界。一個與人界為敵的妖魔,會真心幫你在人界活下去嗎?”
“那還有誰能有辦法?”聽了杜純的話,楊悠雁沒覺得感動,隻覺得可笑,“長老應該知道,每過幾年便會有八大宗門的弟子出現在劍門村附近。他們都覺得刀宗與妖族有染,為妖族說半句好話都是錯。我還能怎麼做?——您知道半妖大多數活不過二十歲嗎?”
她眼眶漸漸紅了,“除了師父,沒人幫我,但師父也無法讓我繼續活着。您若執意認為有人指使,我隻能說這人是我自己,我不想再做困在籠中的鳥雀,我要拼盡全力地去活一把,我已經十七了!您要是實在不信,就将我斬殺于此吧,反正我最多活三兩年,生死都是命。隻是......”
她本不怎麼想哭,可一想到尹雲晖,眼淚便撲簌簌滾下,“隻是不要連累雲晖,他什麼都不知道,也不是有意頂撞。”
及至此時,楊悠雁才發覺,她并不甘心。
以往她都壽數當成玩笑來說,可她好不容易打開了少年的心結,好不容易才讓這段感情有了希望。
哪怕不求一生一世一雙人,隻求和少年多一些時日也好。
她越想越覺得委屈,越抹眼淚越多,仿佛因為逼近的死限,懶得再顧忌模樣。
杜純深吸了幾口氣,“别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