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不徐不疾地踏入客棧中,氣度老練穩重,又是個讓衆人沒有猜到的人。
那是個女子,四十餘歲,眼角已有細紋,身姿卻如松如刀,幹脆而凜冽。她束着馬尾,一身銀雲紋绀青色長袍,外配雪白薄衫。這身衣衫略顯寬大,并不适合出招,可當她步入客棧時,一衆小弟子都噤了聲,不約而同地察覺到高手身上才有的殺氣。
那是即将突破八段的功力。
她身後還有一高高的男子,一襲素色長袍,墨發用白玉挽成高髻,氣質如松如雪。男子不知犯了什麼疾症,用一指長的白色布條蒙住了眼,即便如此,那身白衣也将他襯得不染俗塵,超凡得如同從雲上走下一般。
衆人看向兩個不速之客,臉上如同被打翻的顔料盤,異彩紛呈。
李聽楓松了口氣。
裴茂德的眼睜得像是桂圓核。
缪遠更是驚得叫道:“你,你不是——”
章行岚摁住了險些沖上前去的缪遠,“先看情況。”
唯有七小姐裴韻榮不耐煩道:“吵吵吵就知道吵。二哥來得正好,你給個結果,到底是誰殺的五哥?”
裴韻榮對明争暗鬥之事不敏感,她隻想快點找到殺害裴松的人報仇,先朝李聽楓揚了揚下巴,“她說五哥是被毒死的,下毒之人就在你手裡,是嗎?”
氣質如雪的男子并未接話,微微揚起了下巴。
他的眼睛分明被罩住,可是那一刹那,楊悠雁覺得被無形的視線盯住,竟不敢與他對望。
懷山派小弟子們更是一個激靈,則如蘿蔔般撲通通跪下,隻留裴茂德一個人孤零零地立着。
裴茂德捏緊了衣袖。
這兩人,他都認識。
一個正是給裴松送來卷軸的刀宗前輩晁敏。
另一個是謊稱身死離開天音宗,重回懷山派的裴二公子,裴景千。
晁敏接話道:“他已經咬舌自盡了,不知是受了什麼脅迫。但方才那姑娘分析的沒錯,五公子不是被殺死的,是被毒死的。”
而後神色一凜,“不知裴六公子讓我刀宗弟子頂罪,安得是什麼心?”
“正因她是刀宗弟子,所以——”
晁敏懶得廢話,“阿雁。”
“在。”
“把卷軸撕了。”
楊悠雁驚愣了片刻,“什麼?”
她突然明白什麼,抓過卷軸從中撕開,嘩啦一聲,紙屑紛揚。
——他們果然在騙人。
真正的卷軸,撕不毀,燒不壞,淋不濕,這卷軸明顯是假的!
她的臉色漸漸沉了。
“我就說裴松為什麼會炫耀他的卷軸。”楊悠雁不緊不慢道,“六公子,是你指使的他?”
裴韻榮也大悟,惱怒着劍指裴茂德,“你——你一直看不慣五哥也就罷了,真敢拿五哥當餌?”
“若非如此,她們何以上鈎?”裴茂德不怒不懼,朗聲回複完後,竟還坦坦蕩蕩地朝晁敏一拜,“晁前輩,我們僞造卷軸固然是誘敵上鈎,可何嘗不是為了天下考慮!如果她們沒有梧靈的幫助,易公子之死作何解釋?你們刀宗苦心孤詣地存着這卷軸,敢說沒有半點非分之想嗎!”
“我倒好奇是誰有非分之想。”晁敏冷笑着揚起聲,“我明明記得卷軸給了裴松,怎麼到你手裡了?也罷,你不妨去刀宗遺迹上試一試——因為我給你們的卷軸,也是假的!”
知道卷軸内情的人無不睜大了眼。
裴茂德半信半疑地看着晁敏,見她面不改色,笃定道:“你撒謊。你是想騙我們去刀宗遺迹,若卷軸是真的,且真出了事,這鍋就該由我懷山派背了。”
可見晁敏冷笑不應,他心裡又升起不好的預感,不知這笑裡到底藏了什麼。
這卷軸原是晁敏委托給裴松的。
裴松不知道卷軸的意義,覺得上面的人長得好看,便愛不釋手地挂在了府邸内,引起了裴茂德的注意。
裴茂德看穿了卷軸的意義,以觀摩為借口連夜複刻了一份,把假的給裴松,真的自己留着,甚至沒讓其他人知道。
他原想悄悄地作為把柄要挾天音宗。
可這四個人知道青石塢的秘密,一旦追查,必能查出青石塢的銀兩和魂晶都落入裴茂德之手。事已至此,他隻有先下手為強。
那卷軸,竟然是假的嗎?
——晁敏看守卷軸這麼多年,确實不太可能将真的卷軸交到裴松手裡。
可又聽晁敏道:“既然是假的,六公子就把卷軸還回來吧。這卷軸本就是托付給五公子保管,我可沒說就給了懷山派。”
裴茂德的心思被這話給勾了回來。
——如果真是假的卷軸,晁敏争什麼争?
他心中了然,淡淡笑道:“晁前輩為了一張廢紙影響了和懷山派的關系,多不值得。我這便還晁前輩千兩銀子,權當是買下這廢紙了,如何?”
晁敏臉色登時大變,“你——”
“好了。”一陣清冽幹淨的聲音傳來,滌淨了滿堂喧鬧,“卷軸之事到此為止。茂德,把人放了吧。”
說話的正是曾經的天音宗少宗主,如今的懷山派二公子,裴景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