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果僅僅是削弱刀宗,何至于一百年過去了,還在堅持不懈地打壓?
僅僅是為了長铮刀嗎?
離開音門時已至申時,天氣正燥熱。除了守衛的弟子,餘下的人也躲在樹蔭下休息。今日萬裡晴空,太陽明亮到讓人不敢直視。楊悠雁立在階台上,閉着眼擡起頭,任由陽光刺透眼皮,留下一片赤紅。
杜純沒有告訴她是因為什麼。
大概那些秘密,告訴她也沒有什麼用。她能做的隻有走一步算一步。
留在天音宗無事可做,楊悠雁折回步子,去找了尹雲晖。
揚刀門今日格外熱鬧,站在與戒事堂的岔路口,都能聽見喧鬧之聲,引得戒事堂弟子頻頻扶額。等楊悠雁趕去時,隻見庭院中已經擺了五六張圓桌,每張圓桌上疊了十幾道菜。弟子們也不顧及儀态,搶占着桌旁的空位,樹旁,階台上,都坐滿了人。
楊悠雁探頭看了片刻,揚刀門的小弟子們吵吵鬧鬧,各自忙各自的事情。她正想湊熱鬧,被另一雙手拉走,“這邊。”
尹雲晖撥開層層人群,引她來到牆邊,撣了撣地上的灰,“你來得正好,今天是師父的生辰,大家買了不少好吃的。”
這裡偏離竈房,人也少,是一處僻靜好說話的地方。楊悠雁好奇地掃向鬧哄哄的衆人,左手卻被人抓住,掌側傳來冰冰涼涼的觸感。低頭一看,腕上已經懸了個晶瑩剔透的白色玉镯。
她的手算不上細膩,也算不上白,卻與那玉镯十分合襯。看着這親手戴上的玉镯,尹雲晖神思一晃,仿佛看見二人遠離一切紛争,再不必擔心驟降的刀光血影會将玉镯擊碎。
他無聲地笑了,“喜歡嗎?”
“你買的?”楊悠雁驚訝地左轉右轉,對着陽光欣賞着,“怎麼想到買這個?”
白玉镯十分精緻,襯着天光,能瞧見玉髓裡凝着雲霧狀的絮,仿佛在這食指粗細的镯子中下起了蒼茫茫的雪。看見镯身上的金邊細紋時,楊悠雁知道它定然價格不菲。那是常見的纏枝紋,卻不似尋常匠人的浮華樣式,不招搖,不顯耀,沉靜地昭示着它的價值。
她搖頭将镯子摘下。
“這镯子太貴了,不适合給我戴。”楊悠雁低聲道,“我們這種刀劍不離身的人,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把它弄壞,會很可惜。”
她将玉镯勾在指尖,猶豫片刻後,小心地裝回衣兜中,“不過我很喜歡。我想熬過了八宗會盟這段時間,等你我安定下來,就有時間戴了吧。”
尹雲晖抿住唇應了一聲,“第四輪選舉的對手是我認識的人,應當比不過我。阿雁,如果我有機會參加八宗會盟了,我們去城中慶祝一下吧?這幾日中州城很熱鬧,飯館多了很多菜品,你應該會喜歡。”
楊悠雁有一些不忍,“雲晖,我可能要離開中州幾天。”
“我還打聽了各地的情況,認識了很多朋友。等離開天音宗後,你想去什麼地方,我們就去什麼地方。”沉浸在想象中的尹雲晖忽然頓住,“你剛剛說什麼?”
“我可能明天就要啟程了。”她不敢看尹雲晖,抱着膝蓋低着頭,“不是多遠的地方,而且和八宗會盟有關系。你也知道,天音宗的情況不太樂觀。”
“明天啊......”尹雲晖将這詞重複了一遍,“我還想着,明天帶你去城中看一看。”
笑聲、打鬧聲,依然在不遠處響應着。
牆邊二人都陷入了沉默。
“你能離開也是好事。”尹雲晖收斂了情緒,“你身份特殊,隻怕懷山派的人會把你拖下水。隻是阿雁,你......能不能在第七日之前回來?”
八宗會盟一共有七日。前三日,是各宗門二十五位弟子、總共兩百名弟子比試,篩選出有資格進入前十争奪少俠榜的人。第四五日,是關于政績、支持率的評定。第七日則是少俠榜上最後十人的角逐。
楊悠雁終于擡起頭來。
“我一直想做一個英雄。”尹雲晖不怎麼好意思地笑了笑,聲音越來越低,“後來我覺得,我可能并不是真心想當英雄,隻是英雄能聽到掌聲,我也希望能有人為我鼓掌。何況......何況我希望給你留下厲害又帥氣的印象。”
她噗嗤笑出聲,反而讓尹雲晖有些羞惱,“這很正常好不好。”
“好好好。”楊悠雁笑着頻頻點頭,“你放心,我肯定會在最後一日前回來。我會最大聲的為你喝彩,讓所有圍觀的人都聽見你的名字。隻要你想,我還可以大喊‘你是天底下最帥的大俠’,凡是你能想到的砸場子的事情,沒有我做不出來的。”
“不許喊。”他立馬道,“不許砸場子,不然八大宗門的弟子都記住咱倆了。”
“那多好,沒準若幹年後就有話本子寫到咱倆身上,說我在八宗會盟時威風凜凜地把你搶走。”
尹雲晖一邊笑一邊要讓她閉嘴,她一邊躲閃一邊說:“我還要讓那寫話本子的人多添幾筆,說你小時候把院子裡的落葉都掃到師父屋門口,還趁師父外出用他的床養了一隻大黃狗。”
“這些都是誰做的?”他故意戳着她腰間的癢癢肉,讓她笑得沒機會說話,“你反省一下,都是誰做的?”
不遠處的小弟子一擡頭,正撞見兩人親昵的模樣。
他以為是自己眼花了,使勁揉了揉,吃驚地大叫道:“好啊雲晖,你躲在牆角幹什麼?”
兩人齊齊回頭,撞見衆人被雷劈中般的眼神。
尹雲晖一扯嘴角,拉着楊悠雁的手道:“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