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閉嘴。”李聽楓的手顫抖着,頭痛欲裂,“你根本不懂。”
“你本來應該在魂歸樓平步青雲,是誰斷了你的前程?”鬼鈴似乎再也不怕她的劍,感慨着在一旁搖頭,“你早看出來小梨已經是魔物,我不殺她純粹是懶得動手了吧?就為了一個不可能治好的病,你過上囚徒一般的日子,敢說自己不怨恨?你敢說沒有半點念想,希望妹妹早一點去死,别像個拖油瓶一樣,甚至最好别生下來?”
小梨仿佛聽見了這句話,身形一顫,擡頭看向李聽楓。
李聽楓心中一陣刺痛,咬緊牙道:“你、閉、嘴。”
她知道這是鬼鈴的伎倆。
可是那些積壓多年的委屈,在魔氣的影響下,如決堤一般傾瀉而出。
當她想起曾經榮耀的時候。
當妹妹病重,她求天無門、求地無路的時候。
當她躲避魂歸樓追殺,就快讓自己喪身于此的時候。
為了親人放棄一切,值得嗎?
小梨曾經是魔物宿主,那麼多醫者都搖頭,她拼盡一切去做的,也許隻是将打水的竹籃洗刷得更幹淨些。
她眼眶中發熱,一轉念,又想到了妹妹還沒有失聲的時候,梳着毛茸茸的小辮子,在門檻上等她回家。那時的妹妹還不如自己的劍高,一看到李聽楓回家,雙眼便如寶石般閃起光。也許在妹妹心裡,拜入八大宗門的自己是天地間最厲害的人。
妹妹仰慕她,勝過仰慕神明。
她怎麼能,怎麼能——
鬼鈴的聲音越來越遠,遠到李聽楓快要分不清現實和回憶,快要聽不見了。
也許對于鬼鈴而言,讓她堕落成魔,成為掌中之物,會比殺了她更痛快,畢竟她也曾不遺餘力地想将鬼鈴扼殺在搖籃之中。
在魔氣快要被她吸入肺腑,以緩解腦中痛苦的刹那,另一個念頭閃入李聽楓的腦海。
“可你殺死了自己的妹妹。隻是你,不想承認罷了。”
......什麼?
什麼叫殺死了妹妹,小梨不是還活着嗎?
就在李聽楓怔愣住時,山坡上傳來了慘叫,“敵襲,敵襲!!”
伴随着驟然響起的兵戈聲,一具具魔物的屍首沿着山坡滾下。李聽楓看不見發生了什麼,隻聽半空中傳來楊悠雁的聲音:“快救人!”
對面山上的魔物見勢不妙,又無鬼鈴的指示,都呆看着不知該幹什麼。
她這才反應過來,借着空隙閃到小梨面前,斷開小梨身上的繩索,正準備帶人逃走。
鬼鈴臉色微冷,将手一落,山上羽箭撲簌簌地飛來。
楊悠雁斬了身後追來的魔物,見李聽楓始終顧着小梨不能脫身,想走小道相救,卻見鬼鈴将魔氣化成一張弓箭,黑色箭矢朝李聽楓刺來。
她連忙大叫:“姐姐,注意身後——!”
可是一面抵擋着箭雨,一面庇護小梨的李聽楓,已經自顧不暇。
箭矢飛來的刹那,一向聽話的小梨忽然掙開了懷抱,擋在李聽楓身前。
她知道,這個人保護了自己很久。
她也知道,自己其實根本不認識李聽楓。
那年的故鄉,旱災席卷,黃土仿若魚鱗。在災荒中活下來的人,又漸次染上了心魔。她的姐姐将糧食讓給了已經成為魔物宿主的她,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那時的小梨隻有三歲,髒兮兮的衣衫裡藏着半塊發黴的饅頭,嚎啕大哭茫然無措。
她以為迎接自己的隻剩下死亡。
可她看見了那個身披黑衣,拎着銀色長劍的人。
女子遊蕩在屍骸之中,步子緩慢得仿若幽靈。她用咒法渡走了所有的黑衣人,在一片死寂之中,頓在小梨面前。
小梨哭着撲在屍首上,“姐姐,姐姐!”
年幼的小梨以為,這位從天而降的女子,就是傳聞中的死神。
更天真無知地以為,隻要自己抱住姐姐,姐姐就不會死。
可是那“死神”,卻呆呆地立在原地,茫然地喃喃着。
“你叫我,姐姐?”
............
羽箭速度極快,當李聽楓和楊悠雁回過神時,已經來不及了。
它沒入了小梨的胸膛,綻出的黑氣将臨近的李聽楓都逼退開。
李聽楓顧不得周遭箭雨,撲在了女孩身前,“小梨!”
這支用魔氣彙聚而成的羽箭很快消散了,但傷口深入胸腔,很快洇紅了小梨身前的衣裳。她覺得疼,但看着這仍然為自己悲痛的人,又覺得,這樣也好,她們終于解脫了。
她知道自己并不是李聽楓的妹妹。
最初的最初,隻是李聽楓牽起了她的手,而她想要活下去。
兩個素不相識的人,就此有了“家”。她害怕李聽楓會抛棄自己,變得乖一些、再乖一些。那渡走旁人魂靈的“死神”,也偏執地保護着小梨,仿佛這是自己唯一的意義。
燒水,洗碗,做飯,照顧好自己,也照顧好姐姐。
可是啊,她們隻是被心裡的僥幸蒙騙罷了。
小梨張開了嘴,喉中“啊、啊”幾聲。這麼多年來,她的聲帶如被遮住一般無法發聲,此刻卻拼勁最後的力氣,以極其沙啞的聲音震動着:“姐姐......早就死了。謝謝你......”
正欲搭弓補箭的鬼鈴見李聽楓情況不對,一挑眉,又将弓箭撤了下來。
李聽楓将小梨平穩地放在地上,全身都被黑氣纏繞,重新拿起了自己的劍。那劍似乎受到不同尋常的觸動,顫抖着,仿佛要崩裂開。
就連楊悠雁也感覺到異常,替她擋開飛來的箭矢,“姐姐?”
“姐姐......早就死了。”李聽楓失魂落魄地喃喃着,仿佛因為小梨這句話,驚醒了多年來的好夢,“我不是她,我是......”
她忽然看向了鬼鈴,神色森冷,仿佛索命的無常。
鬼鈴心中一驚,張弓搭箭,卻覺李聽楓身形一閃,“惡靈劍”已然逼至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