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數裡之隔的九宮崖墓園中，添置了一方新碑。

滿園的墓碑之中，一塊于邊角處立起的新碑，并不足以引起注目或停留。

一如尹雲晖渴望壯烈卻始終沉默的生平，這次的安葬也是無聲無息的。

新碑從昨日就已立好，隻等着辰時送來裝有骨灰的瓦罐并填平泥土。自卯時起，烈火将尹雲晖的屍首吞噬成了一塊塊完整的碎骨，被揀入罐中。

一切發生時，楊悠雁都看在眼裡。

她沒有參與，但她遠遠地藏身在揚刀門的叢林中，與幽幽的蠟燭一起，守了少年一整夜。

聽旁人說，守靈的蠟燭不能滅。

有好幾次，她看着夜風刮過，吹得燭影搖搖晃晃，一側的弟子卻昏昏沉沉打着瞌睡，并不專心地看護着這一切。她想添一些蠟油，或替它擋一擋風。短暫的搖晃後，燭焰又慢悠悠地豎了起來。

于是她退遠了幾步，看着弟子在雞鳴聲中醒來，看見幾位年長的前輩掐指做訣，用火焰将少年的屍身焚化。由于離得遠，楊悠雁看不清少年的容貌，隻看見他的手，是一雙年輕卻蒼白的手。

直到送葬的人都散去，楊悠雁才立在碑前，放上幾枝路上摘來的蒲公英。

聽聞，是揚刀門的幾位弟子替屍首确定的身份。

尹雲晖被項青陽擊傷時，他們見過尹雲晖的真容。即便屍首擡回時血肉模糊，他們還是将他的臉擦淨，認出了他是誰。

更何況，“問天關”和面具都落在了地上。尹雲晖就算再不堪，也不會輕易舍棄他的刀。

唯獨楊悠雁，一直不敢湊近看一眼。

她不去，就可以一直認為尹雲晖還活着，認為那個血肉模糊的屍首屬于旁人，認為少年隻是藏起來了，還會在某個春日抱着刀倚在樹旁，等待着與她相見。

她會在一片廢墟之中找一個新的可能，畫一個更美好的圖景。以往是為了一個期許，如今卻是為了忘記。

她想：尹雲晖還活着，隻是不會再見她了。

就當是與他分手了，沒必要多想，也沒必要再顧及彼此的生活。她會祝福他，隻是她，不再會為了二人的願景而活。她要走自己的路，哪怕她的路，是撞向那個避無可避的刀鋒。

楊悠雁輕抽着唇角，眼眶微紅。仰天看了一眼，果然還是個好天色。

她忽然很感懷，也不知這麼好的天色是不是在安慰自己。至少——尹雲晖還是幸運的。以天音宗弟子的身份死去的。而其他人，項青陽，談颢，或者更早些的徐鐵衣與方覃，才算是要麼被千夫一指，要麼沉默在了濁流之中。

她呢？像她這樣的人，大概會承擔比談颢更沉重的污名吧？

無所謂了。

她至少轟轟烈烈地活過一回，做出了從不後悔的選擇。其他人該怎麼評判？不歸她管了。

............

離開墓園後，楊悠雁找到了沈聆之，探聽惡靈劍的事情。

魂歸樓正對惡靈劍虎視眈眈。李聽楓到來前，沈聆之不能将惡靈劍随便示人。可惜過去這麼多天，他還是沒打聽到李聽楓的情況。

“這也許是好事。”沈聆之搖着頭道，“可惜，好壞參半。李姑娘應該沒被魂歸樓發覺，但若她今天還不到場，惡靈劍也沒有用了。”

楊悠雁望向來來往往的各宗弟子，盡是陌生的臉龐。他們依此排在路旁，等待着檢查完符牌後進入正殿，沒有注意到略遠處的楊悠雁和沈聆之。

她察覺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回頭望去，隻見姜卓承同另一位龍牙幫弟子前後立着，神情放松卻抱着胳膊，攥着符牌的手有些發白。楊悠雁觸碰到他身後“男子”的目光，見“男子”朝自己不動聲色地點頭，她心一跳，主動移開了目光。

“我們也進去吧。”楊悠雁面不改色地開口。

盡管天音宗努力想壓制昨夜之事，“談颢刺殺裴茂德”的消息還是不胫而走。衆人皆不知緣由，但見昔日見誰都要陰陽一番的裴茂德果然沒有出現在殿上，都信了一大半。

有人道：“是不是天音宗做賊心虛？昨日六公子說天音宗與妖族勾結，也沒見他們正面回應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