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種沖動嚣張地占據了她的内心。

她知道這是幻境，更知道縱然不是幻境，她也想要朝這群人揮刀，想要不顧一切地砍殺衆人洩憤。

有人卻喊住了她，“為什麼要把他們當成對手呢？”

梧靈抱着胳膊，全然察覺不到楊悠雁的情緒，眼中流露出幾分興趣，“他們又沒有做錯，隻是害怕怪物而已。”

是她。

是這始終将她蒙在鼓中，創立了她，又将她引上歧路的“神”。

楊悠雁的目光一寸寸聚焦，最終定格在梧靈身上。

她不知道眼前的幻影，是神還是心魔。

隻能感覺到自己炙熱的吐息，每個字都緊咬着情緒，“你終于來了。”

梧靈淡淡地勾起了唇，即便是輕飄飄地抱着胳膊，也透着莊重的、不容反抗的威壓，“你終于想清楚了？你終于......”她垂眼掃着楊悠雁，似覺好笑至極，“準備向我宣戰了？”

她的眼神，十分輕佻，輕易便能激起人的怒火。

可那足以将楊悠雁撕裂的痛苦，不是源于她殺不死梧靈，是她即便殺死了梧靈，也無濟于事。

人們還可以擁有很多個神明。

縱使她将神明一個個斬于刀下，也改變不了自己的身世。

“為什麼？”楊悠雁喃喃着，“神救了這麼多人，為什麼，不能救救我？”

梧靈靜靜地看着她，并不回答。

楊悠雁明白，在某些時刻，梧靈幫助過她不少。

那可是神明......竟然能忍下她初見時的無理，幫她提升功力，在她快要殒命時出手相助。

但梧靈早就看清一切了。

一隻半妖，不可能在人界活下去。她再怎麼幫忙，也隻是出于利益，而非好心。

她還要給楊悠雁編織一個希望，一個美好的謊言，哄騙她走上這條路，哄騙她跪在神像前，天真地許願着：神明啊，讓我成為一個人吧。我可以為你下跪，為你磕頭，可不可以讓我活下去？

太傻了。她真的太傻了。

“你們是不是......覺得我俯首朝拜的時候，很搞笑？”楊悠雁捂住眼睛，緊咬着牙，“我隻想問你一句話，你是不是從頭到尾，都沒有打算讓我活下去？”

片刻沉默後，梧靈道：“如果人們乞求長生，就讓他們長生的話，你覺得會變成什麼樣？”

“我要的不是長生！”她聲音極低，卻是嘶喊的，仿佛馬上就要失聲，“我隻是想多活幾年......十年，二十年，讓我和喜歡的人在一起，讓我不用擔心明天就會死掉，讓我活得有尊嚴......這很難嗎？——你回答我啊！”

梧靈的沉默徹底激怒了她。她顫巍巍地指着梧靈，臉上滿是崩潰，“為什麼讓我活着，又要将我所有出路堵死？是我想成為怪物嗎？是我想要和别人不一樣嗎——不是啊！！”

“我也信過你們，我也為你做了很多事情。我信過，拜過，跪過，恨不得挖出我的心去敬奉你們，可你們睜眼了嗎，聽到了嗎？你們生我，棄我，殺我，奪走我的一切，還要讓我予以你們感激，來換取少到可憐的施舍！我到底該做什麼，我的出路又在哪裡？你告訴我啊！”

這句話仿佛是從她靈魂底部傳出的怒吼，傳出的嚎啕凄厲悲痛，不似人聲。兩句可怖的哭聲後，又轉為了遏制不住的狂笑，她捂着肚子蹲在地上，幾乎要因為這悲痛至極的笑聲喘不過氣，“你、你不是神嗎？你救不了我，誰都救不了我，可你也與我一樣！活該你被鎖鍊捆綁着，活該人們要颠倒是非地殺了神明啊哈哈哈哈哈——你什麼都做不了，什麼都做不了！我竟然還相信你們，指望你們，哈哈哈哈哈——”

她邊笑邊哭，手摁着刀柄撐在地上，笑得渾身發酸、幾乎沒力氣站起來。她仰面倒在地上，腹部還在一陣陣抽搐着，身上卻彌漫着近乎空虛的疲憊。

天上竟然還有雲在飄着，這陽光竟然也是暖的......太真實了，真實到她不相信這是幻境，還以為是她生活的那個世界。

楊悠雁擦幹了眼淚，抓着刀，以一種同樣高傲的姿态站了起來。

幻境中的怪物，已經失去了骨頭和皮囊，隻剩了一攤暗紅色的腐肉。衆人散去，蟲蠅襲來，汲取着其中的汁水。神明與怪物就站在不遠處，對峙着，目睹着這一切。

一片死寂中，楊悠雁的袖間乍現刀光。

那是她出刀最快的一次，仿佛要比光更快，比雷閃更耀眼。她的眼裡再無旁物，緊盯着的，如獵物般要捕獲的目标——隻有梧靈！

她的刀砍在了八大宗門的鐵鍊上。那被八宗用咒法封印的鐵鍊，竟真被她砍出了一道細小的裂痕。梧靈微微揚眉，揮手将她蕩開，輕呵一聲轉身要走，刀光卻緊随其後，“給我站住！”

回應她的，是“嗆啷”一聲脆響，“夠了。”

是符薪。

她單手執刀，冷靜地立在楊悠雁面前，“殺她，沒用。”

其實在沈聆之說到符薪時，楊悠雁就猜出了他的意圖。就算她不主動前來飛仙台，也逃不開這一戰。

她甯願破釜沉舟地主動選擇死亡。

此時看見符薪，她感受到的不是恐懼，而是可悲。

“你也是半妖。”她悲痛道，“世人不容我，我們竟然也不能相容！你明明比我更厲害，比我更猖狂，為什麼你要委身在梧靈之下？你難道沒有看出來，我們都被她愚弄了嗎？”

“錯。”符薪平靜道，“你記得，這裡是飛仙台。”